融风应律,细雨沾衣,从冗杂的课业中脱身开来,正是清明两日。却道清明时节雨纷纷,原本二十多度的天气,在那两日突降至十三四度,坠云细雨,绵绵连江。
搭乘客车赶往老家,沿途风景依旧,青山方田,清溪飞禽。有穿着厚重雨靴的老爷爷撑着折角的旧伞牵着老黄牛从田埂上徐徐走过,也有三两成群的孩童提着装满艾草的竹筐在细雨中打闹着奔跑回家……
终点站在一棵老榕树下,树干虬曲苍劲,青苔萦绕,叶冠浓密如巨伞,遮蔽云杪。历经百年,它依旧生机蓬勃,似乎已逃离时间掌控之外,它就一直在那里站着,沉默无言,如同一位修行者,置身樊笼之外,从不忧心尘世的是是非非,又如同一位守护者,见证着人们的归喜离愁,也见证着这里的世代更迭。
从前,我回家时,奶奶总是带着一小块橘皮或生姜在老树下接我,看着晕乎乎的我从车上下来,立马将橘皮折出汁水和生姜汁抹在我鼻下人中处,刺激的气味从鼻翼蹿入脑中,由于客车颠簸带来的眩晕感被刺激得消散了许多。
从口袋拿出一颗薄荷糖含入口中,不一会儿,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晰起来,眼前已经没有熟悉的身影,鼻尖不由得一阵酸涩,树还是这棵老树,但是,却已物是人非,故人已随南风去,此地空立老榕树。这次清明回家,正是给奶奶扫墓。
收拾好东西,穿好厚重的雨鞋,从泥泞坑洼的田畔中穿过,泥水溅起,玄虫跳跃,鞋跟抬起的那一刻,浊水瞬时倒积在凹陷的泥洼中。不远处的青山上,因为细雨迷蒙,山中竟升起水雾,烟雾正氤氲,清风送律吕,如梦似仙。
扛着锄头,顺着田间小路上山,山中草木葳蕤,铁钱蕨、篦箕草和其他不知名杂草早已生长得齐腰高。前几年,村里老一辈人还都健在时,山上的杂草枯枝总是会被拾去当柴火,那时的田地,也是水稻健长,没有荒草占据。小心翼翼地用锄头开路,不时地试探着前方杂草掩盖下是否是山沟。山路难走,尤其是在春季万物疯长的阴雨天上山,走到奶奶坟前,已耗费了一个多小时,刘海也被汗水打湿,一动不动地沾在额头。
放下东西,看着眼前荒草丛生的坟墓,我终是没忍住咸涩的眼泪,大哭了起来。我自幼在奶奶膝下长大,她宠我疼我,她的前半生为子女劳累,后半生也还在为我们孙辈操劳,直到我们由于学业的关系,一个个从她身边离开,前往县城。于是,时常听大伯父讲起,奶奶想见我们,但又不敢坐客车,只能在老树下,佝着腰,睁着混沌模糊的眼睛,干巴巴地望着远方,守着每一趟从县城来的客车,看看是否有她的孙子孙女……那时的我们,年轻气盛,一心向往着远方,沉迷于新奇且灯红酒绿的城市生活中,却忽视了乡下独居的奶奶。
直到奶奶因为摔倒而中风,我们才开始重视起这个年及古稀的老人来。一行人放下手头的事赶到病房后,只见奶奶身上插满了医用针管,五六瓶点滴挂在床头床尾的铁杆上,昏睡在病床上的奶奶皱着稀疏的眉头,紧闭着毫无血色的嘴唇。眼神触及到奶奶满头杂乱的白发后,眼泪终是流落,我记得,当时离开时,奶奶并没有那么多白发啊……
一阵微风拂过,树叶上的积雨被摇落,打在头顶,将思绪拉回,抹去未干的眼泪,起身将奶奶坟边的杂草清理干净,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腥香和草根的清香,这似曾相识的气味让我脑海中浮现出记忆中奶奶在田里佝腰耕作的模样,微风轻拂她散落的灰白碎发,落日的余晖在她鼻尖的汗粒中熠熠生辉,锄土声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萦绕……
黄纸燃尽,白烟消散,西风难挽故人辞,记忆中奶奶的模样已经愈发模糊,曾经与她许下折桂宴席之约,也被离苦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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