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2021年大学毕业,我如愿考上了公务员。
所谓如愿,更多是如父母的愿。因为此时我并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我工作的单位在邻县,离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我周末回家,平时就住在单位宿舍。
初来乍到,工作生活对我来说暂时都是陌生的,大学期间的好朋友相隔千里,和同事也没那么快熟悉起来。
别人上班都是期待下班,可我却不想下班,因为下班意味着“人走楼空”,孤独寂寞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包裹着我,让我逃无可逃。
于是我买了台电动车,下班后便在县城各处闲逛。
那天,我为了解决晚饭,在美食街兜兜转转,突然角落的一家店铺吸引了我的注意。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干净整洁的就餐环境,店里人不多,很安静,和嘈杂的美食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忍不住走了进去。
烹饪区是外放式的,食客可以清楚地看到食物的烹煮过程,小而精巧的食物,温暖人心。
这家店的价格比之路边的苍蝇馆子贵了一点,但胜在味道很好,因此留住了许多老顾客,而我也成为了这家店的老顾客之一。
2
这家店的老板叫林晟,他也是这家店唯一的厨师,另外还有两名服务员小丽和小英,负责招呼客人、收拾台面。
次数来得多了,我和林晟便渐渐熟络起来。他这里安静,我下班后总喜欢来这消磨时光。有时他店里太忙,我也时常帮忙,充当临时服务员。
林晟有一个女朋友叫胡雅,是一名中学教师,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听小丽说是因为胡雅嫌弃林晟的工作。
我对此很费解,困惑地说道:“林哥煮菜这么好吃,人长得又帅,还开了家这么好的店,怎么会嫌弃!”
小丽回答道:“你刚毕业,不懂,在小县城做什么都比不上吃公家饭的。”
听小丽说胡雅还一直逼迫林晟参加考试,公务员、事业编、教师,不管什么类型,都帮他报名参加,林晟每次也只是敷衍应付。
我知道,林晟根本志不在此,看他平时煮饭就知道了,他煮饭的时候就像进入无人之境,此时此刻此空间,只剩下他和那道菜,他煮菜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和精力的。
人活一世,找到一生爱好不容易,所爱好的又刚好能养活自己就更不容易。林晟显然是幸福的,但胡雅并不明白这一点。
她只觉得林晟过于满足现状,没出息,如果一直开一个这样的小餐馆,这辈子就完了!
学校的那些女同事的老公或者男朋友,要不就是体制内的,要不就是大老板。可林晟这样一个小小餐馆的老板,让胡雅连和周围人说她有男朋友都不敢,她怕别人嘲笑她。
从小到大,她都是优秀的那个,人长的漂亮不说,学习成绩还好,要不是因为家庭困难,读了免费的师范生,说不定她能考上一个更好的大学,有更大的前途。
但是即使现在,她也是不差的,她靠自己的能力考上了县一中的教师编。可谁能想到找的男朋友却这么差劲,还不求上进。只能说年轻时候实在不懂事,总以为有情饮水饱,却不知现实是无钱情易消。
身边人因为不知道她有男朋友,纷纷提出给她介绍相亲对象,这里面,不乏条件比林晟好很多的。胡雅最后忍不住,瞒着林晟去相亲了。
3
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林晟还是知道了,他们因此大吵了一架。
小丽给我发语音:老板和他女朋友吵架了,今天店里不营业,你不要来了。
那天一下班我就飞也似的往店里赶,店门没开,我给林晟打电话,过了很久他才接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颓丧,我叫他下来开门,他平时都是住在店铺上面的阁楼里。
林晟头发凌乱,衣服邋遢,黑眼圈眼袋严重,手里还提着一瓶酒,晃晃悠悠地下来开门,林晟看也没看我,边喝酒边往二楼走去,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我进门,看到满地锅碗瓢盆的碎片,可见昨晚争吵的激烈。
我跟着他上了二楼,二楼遍地都是他们过往照片。一张一张,看起来都那么快乐。明明曾经是相爱的,可是为什么如今却要被现实打败。我真的不懂,我想林晟应该也不懂,或者进入社会已久的他是懂的,只是他不愿懂。
我从他手里抢过酒瓶,对他吼道:“舍不得她就再去追回来啊,躺在这里买醉算怎么回事!”
他单手覆面,眼泪从他的手指缝隙里流出,他呜咽地说道:“我们没可能了。”
我默默下楼,给他煮粥,照顾他,但是没有说一句话,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我们曾经以为纯粹的爱情,不知不觉早已被世俗浸染,面目全非。这样的时刻,值得好好伤心。
但林晟无疑是坚强的,一个星期之后,他就照常开店了,虽然他失去了一个爱人,但是至少他还有他的爱好和事业。
可是事与愿违。沉寂了两年的疫情又突然大爆发,人们被隔离在家,没有人光顾,林晟迫不得已把自己的车卖了,但也只坚持了两个月,到最后不得不关门大吉。
林晟也短暂地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再见到他,是三个月之后。
那天我因为工作的原因去和领导汇报,刚进领导办公室,就看到林晟和一中年男人坐在领导的办公室。
此时的林晟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和我的记忆中那个林晟完全不同。
听他们谈话的内容,那名中年男人是林晟的父亲,他们即将承接我单位新建办公楼的项目。
林晟也看到了我,并没有避讳,和我打了声招呼。
领导看到我们相识,打趣道:“小李,没想到你竟然和林大公子相识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便退了出来。
什么林大公子,我只认识一个餐馆老板叫林晟。
林晟结束谈话后特意到我办公室来寻我,邀我晚上去他家吃晚饭,并为他消失这么久道歉。
我接受并应允了他的邀约。
我终于意识到也许我根本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林晟。
4
我如期赴约。
林晟的家位于县郊,很大很气派,院子里停的车,不乏路虎、保时捷这样的豪车。很明显,他和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他父母却很和善,热情地招待我,一点不因我无钱无地位而轻视我。
吃完饭,林晟带我参观了一圈他的家。
他向我解释这段时间的消失,他创业失败,迫不得已回归父亲为他规划的好的人生道路上——接手家族生意。
他是家中独子,别无他路可走。
说起来又是一个俗套的富二代追求梦想失败被迫回归家庭的故事,不细说也罢。
我为他感到可惜,他煮的菜给人以治愈的力量。但是现实往往就是这么残酷。上天给了他更大的重担,不依他所愿单纯做一个厨子。
他不开店之后,我们的交往渐渐淡了。
于我而言,两人巨大的家庭地位差距让我产生压力。谈恋爱需要讲究门当户对,交朋友也需要。
于他而言,他开始忙于跟随父亲,熟悉家族生意,抽不出时间再与我说闲话。
我们已经两三个月没有联系了。某天晚上,他却给我打来电话,一开始他没有说话,只是长久沉默,我轻轻唤他的名字:林晟。对面并无回应。
慢慢地,电话里隐约传来抽泣的声音,他实在是我见过最爱哭的男孩子。
突然,他吼道:“凭什么,她怎么有脸过来跟我求复合!”
我一瞬间了然,林晟回归家庭之后,一系列抛头露面之后,胡雅得知了他的家庭煊赫,于是过来请求复合。贪欲太明显,让人心凉。
但你还会哭,不正好证明你还爱着她吗?
世间的事情,悲哀莫过于此:你还爱着她,可她只爱你的钱。
5
林晟拒绝了胡雅的复合请求。胡雅便把所有过错推到我身上。
他认定是因为我的存在,林晟才不同意她的复合请求。
一开始,她还是有礼貌的暗示。
给我发来微信信息,频繁试探。我多次解释,林晟不同意是你们之间的问题,我并没有和林晟在谈恋爱。我把林晟当哥哥,林晟也只把我当妹妹。
但她不信。
林晟已经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她需要找到个宣泄的对象,也需要将林晟拒绝她这件事情合理化。毕竟当初他们在一起,是林晟千方百计追求她的。
我百口莫辩,辩了没用,干脆所有消息通通不回复。
但她不依不饶,开始频繁给我打电话。上班时、开会时、中午午休时、给领导汇报工作时、半夜深睡时,一次比一次过分,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生活。我迫不得已,将她拉入了黑名单。
她进入癫狂状态,直接冲到我的办公室来找我。在那么多同事面前跪在地上对我大喊:“李璐,我求求你,你把林晟还给我。”
我彻底对这个人无语,失去耐心,拨通了林晟的电话,讲明原由,请他来赶快处理此种情况。
不一会儿,林晟赶到,胡雅得偿所愿,跟着林晟走了。
那一次,是我最后一次见他们。
县城很小,时常还能听到他们的零星消息。听说,他们后来结婚了,奉子成婚,只办了订婚宴,正式婚礼没有办,林晟的家人都不待见胡雅。她过得很艰难。
再后来又听说,孩子生下来之后,他们就离婚了,甚至因此闹到法院,孩子判给了男方,因为一开始就签了婚前协议,女方并没有分到多少财产。
人要得到什么,必须得有那样的能力与之匹配,如果强行得到,也终将会失去。
单位的同事怀着八卦的心去探究这些有钱人的生活,津津乐道,乐此不疲,而我对此已全部失去兴趣,仿佛那已经是离我很遥远很遥远的两个人。
我只是时常想起:有一个男子,站在厨房里面,全神贯注,只为完成一道菜品,那时那刻那空间,只有他和那道菜,他进入了无我之境,他的全身上下散发着梦想之光。
我对他感到遗憾,深深地遗憾,但最后也只剩一声深深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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