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咪蒙的粉丝，钢丝粉，她没有出名的时候，我就关注她的博客，当时她与几个朋友一起写，内容生动有趣，博客名字也大胆得很：叫做“女人乃最大”，我还买了她当时出版的《圣人请卸妆》，那篇《好疼的金圣叹》发表在了韩寒推出的《独唱团》上，文笔与思维可见一斑。那时候，我奉她为偶像，认为她是有良知的记者与作家。
可是后来，我的这个粉丝的态度一变再变。就像你吃惯了门口那家饭店的过油肉土豆片盖饭，可是有一天，你发现味道变了，不过没关系，变了一点点，还是不错的；隔了几天，好像不好吃了，没关系，依然可以裹腹；又隔了几天，你终于发现，饭都馊了，只有扔了，怎么老板还敢卖呢？
一
第一次我发现咪蒙的文章味道变了，是一篇她写得秀恩爱的文章，大体意思就是，婆婆来家里对她说三道四，老公力挺，对婆婆说：这是我和咪蒙的家，你要不喜欢可以离开，不能对她说三道四。
粉丝一片叫好，这才是中国好老公，我估计女性粉丝居多吧。
善于以标题吸引人的咪蒙还给这篇文章起了一个噱头十足的名字《嫁人要嫁不孝子》，我读完之后就郁闷：要是我儿子将来结婚了，对我怎么个态度，那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我不气死么？
仔细想了想，要是未来的老公为了我这么对他妈妈说话，这样的老公我敢嫁么？如果真有婆媳矛盾，我更喜欢他成为双面胶，背着我给婆婆钱，对自己的妈妈笑脸相迎；背着婆婆又对我百般讨好。如果他为了我而对自己的母亲冷眼相对，我只会心寒。我是农村出身，爸爸一字不识，很少教我什么大道理，但是他告诉我一句话：如果一个人对生他养他的父母都不孝顺，你离他远点，千万不能结交，因为世界上最大的恩情就是养育之恩。他连最大的恩情都可以舍弃，那么不能指望他对你有情有义。
爸爸的这句话，成为我结交朋友的红线。
但当时，咪蒙是我很喜欢的作家和记者，我只是微微表示了疑惑，心想：也许是我思维太狭隘，带着封建传统思想，和北上广的白领有差距，不能说她错了。
现在，粉丝成长了，会独立思考了，可以确定，她就是错了，因为尊敬长辈是我们传统美德。后来她离婚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有这个因素，也许这件事和她对待长辈的态度也有关吧。
当时她离婚了，我非常伤感，我是第一批看着她在博客上秀恩爱成长起来的粉丝啊！认为她和罗同学是绝配，一个文一个理，一个活泼一个沉默，是真爱。
但再真的爱，婚姻也是两匹马驾着一辆车往前跑，如果两个人方向不同了，那份爱，将被“两马分尸”，破碎不可避免。
自从咪蒙创业，两个人就背道而驰了。这段时间，她开了公众号，写了很多好文章，读来每每热血沸腾，我还是喜欢她的。
二
第二次，是同事分享的一句十分搞笑的话：现在的男人怎么了，动不动就要名分？
咪蒙说，现在是一个一切都在降级的时代，消费在降级，恋爱也在降级，大家都懒得交往懒得分手，随便暧昧一下得了。
那篇文章叫做《求求你，跟我暧昧就好，别谈恋爱！》无论是标题还是内容，依然标新立异。她写到：她们要忙事业，要赚钱，时间精力都有限，谁特么有空恋爱啊，搞搞暧昧，有谈恋爱的感觉，又不用负那些一地鸡毛的责任，多爽。
然后写了这么几种心理：
我能随时投入，像香妃和蒙丹一样，你是风儿我是沙；也能随时抽身，自己玩去吧，老娘告辞！
我们各自生活，我抽空喜欢你。
爱情在她的价值排序里，越来越后置了。
文章大意就是很多新时代的女性都很忙，忙着挣钱忙着买房忙着环游世界，偶尔遇到一个男的，我们也就是暧昧一下，并不想谈恋爱结婚生子。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你们男人都耍了几千年的流氓，现在轮到我们耍了，怎么不行吗？
不行，真的不行。
女人有地位了，就可以轻视男人的感情？好像被男性压制了几千年，现在翻身农奴把歌唱，我们就要把男人拿来当奴隶吗？
不行，真的不行。
还记得杨丞琳那首歌吗？暧昧让人受尽委屈。明明知道会让人受尽委屈，还搞什么暧昧，既然女人不想受委屈，干嘛让男人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几千年的道理，不能因为性别而双标。而我记得，咪蒙之前一直最讨厌双标的。
因为有些男人，就是用心来对待一个姑娘，掏出一颗心，想与对方患难与共的，并不是玩玩而已。
我想起很喜欢的美剧了《老友记》，钱德勒遇到一个美女，发生了一段完美的关系：女孩只和他约会上床，不需要其他，名分啊车啊房啊，统统都不要。也就是说，这个美女只想耍流氓。一开始，钱德勒和大家炫耀，自己得到了全世界男人梦寐以求的对象：不BB，不矫情，不要名分，这个妞泡得完美，开房连钱也不用他付。
可是很快，他着急了，他想要名分，于是失去了这个完美情人。但是我相信每一个看剧的女孩子都被钱德勒那种认真打动了。他想要负责，那个女人却不需要他负责。但毕竟，他想负责啊！
都说，认真你就输了，不愿意继续暧昧，先表示认真的人，说明他愿意输给你，这样真诚的人，不要暧昧，要爱情。
说实话，当我看到咪蒙这篇倡导暧昧的文章的时候，有点心塞。暧昧真的很伤人，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媒体，不应该倡导这样的价值观。虽然暧昧伤的是别人，不是自己，但这并不代表可以。
很多女性朋友都表示：谈恋爱的时候，对方做什么都不会感动，知道是寻常，但当男人说：咱们结婚吧，那一刻，的确会落泪：啊，这个人是认真的。
暧昧是不确定的，这是一个不确定的时代，但是一个人爱你，就是愿意与你一起，在变与不变的永动中锁定美好，在确定与不确定的更替中确定幸福。
暧昧的最大优点，就是不用负责，但我想说，该承担责任的时候承担，才是一个成年人正确的恋爱态度。
即便是对自己有利，错的，我们也坚决不倡导。
三
第三次，就是火遍朋友的“状元之死”。为了点击率，文章虚构了一个高考状元，写得十分煽情十分动人，以真人真事的基调发布，却都是假的，伤害了读者的情感不说，也严重违背了一个媒体人的基本原则。
咪蒙是资深的媒体人，南方都市报工作多年，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咪蒙不知道，造假是传媒业最让人恶心的事吗？就像老板不知道，饭馊了还卖是不对的吗？
她知道，但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她放弃了真，选择了假。
都说“只有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只看利弊”，看来咪蒙长大了。利益与欲望，向来擅长揠苗助长。
我想说一个小故事。
我当记者的时候，是一个愤青。因为职业特殊，见到过很多不公，可是却无能为力，只好瞎嚷嚷。我写得算是不错的，但比不过同行，因为有些人胆子大，善于发现负面新闻，去采访的同时也善于谈判，筹码没谈妥，就见诸报端。谈妥了拿钱走人，来钱的速度快的惊人。我也瞎猫碰见死耗子，误打误撞采访到一个负面新闻，去采访的时候，对方首先要给我两万，我一听吓傻了，怎么敢要？给钱不要，对方就开始威胁：你信不信，我可以一夜之间让你在鄂尔多斯消失？
最后，当然不了了之。
朋友说我就是一个傻瓜，因为这是业内潜规则，拿钱也没事。当时我经常听到的一句话，就是xx报社的xx记者胆子真大，真有本事，当记者一年能挣一套房。而对于谁谁谁坚守一个记者的原则与良心，则嗤之以鼻，称其为傻瓜。有时候我也会后悔，其实当初拿了钱，也未必会有事。
会有事的，老段这么说，拿了第一次，你就会知道，一旦不要脸了，一切就太容易，会轻易的有第二次，第三次，你还会努力的写文章么？你会很快放弃认真写文章的，因为这条路不好走。
老段比我更愤青，他是很多人口中典型的傻瓜。会写，敢写，他们报社的笔杆子。他是那种清高到骨子里的人，某某地产公司开盘，大家都知道每个记者都有红包，争着抢着要去，他不去；某某银行庆典，去一趟都有礼物有招待，他不屑；逢年过节，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给办公室主任打个电话问候一下，都有月饼有年货，他不打……有什么负面新闻，他也去，别的记者都给红包哄回去了，只有他，不要钱，要公道。
他顽固不化，一个月工资不到3000，他媳妇因为他的无能而屡次闹离婚。有一个煤矿出事了，几个记者都带着大红包回来了，老段是唯一坚持什么都没要的人，把煤老板吓坏了，到处找人解决这个事。
老段一开始不同意，但后来，那件事没有爆出来，因为老段终于拿钱了，3万。
老段有难处——女儿得了紫癜，而他没有钱。为了女儿，他放弃了原则，认怂了。
那天老段一个人坐在街头的烧烤摊上喝得烂醉如泥，哭得撕心裂肺，他给我打电话，说对不住死去的那位工人，对不住他们家……老段和我不在同一座城市，因为都爱写点文章，都是同行，偶尔聊聊。他在山西，一个多事的地区，发生了那么多让他义愤填膺又无能为力的事。
“我读书的时候，曾立志当一个好记者，做不到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做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起码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啊……”
第二天，老段还是把钱退了回去，他说不敢看女儿清澈的眼睛，不敢回复亡者家人的信息。从不求人的他，四处卑躬屈膝，东拼西凑，终于把钱凑齐了。
不为五斗米折腰，老段没那么了不起，但为了给女儿治病，一向拿鼻孔看人的他，宁愿选择向世俗低头，给别人赔笑脸，也没有选择向不公与虚假低头。
八月十五我回了一趟丰镇，朋友是某局的办公室主任，一上午他都在打发各路记者，真真假假，都是来要月饼的，电话里表示给两盒不满意，说去年不是三盒么？
“真是的，就为了两盒月饼，啥玩儿意了！还记者呢！”朋友叹气，又不敢不给，怕找麻烦。
我突然想起老段的话：拿了第一次，你就会知道，一旦不要脸了，一切就会太容易，会轻易的有第二次，第三次……
我多么庆幸，自己没有活成别人眼中的“啥玩意儿”，没有活成自己鄙视的那种人。
老段也没有，他不适合当记者，报社让他当了文艺副刊的主编，还是穷得叮当响，偶尔发表几首酸诗，动不动就转发批判社会的文章，我早就不当记者了，也不愤青了，但经常听说他会为无助的人联系记者，帮村里的村民写上访信，因为不愿意帮领导的亲戚发表小说而被排挤……每一次，我都为他那种不合时宜的正直与热血而感动。
这是一个全社会都被各种欲望深深地搅动的时代，我们都忙着满足自己的欲望，忘记了对那些无助者表示善意与怜悯，忘记了真与假的区别，不再珍视善良，不再呼吁真相，当利益与正义交锋，很多人选择了利益，包括咪蒙，也包括我，但老段不。
他坚决要做一个欲望社会的钉子户，不妥协，不接受，但总在某一刻，这根钉子刺破了虚伪，刺痛了一个社会的良心。
我不知道咪蒙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但我知道，曾几何时，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可是现在，她估计都忘了，原来的自己是怎么样的人。
四
“这个社会都这样，我能怎么办？”记得以前看香港电影，做坏事的反派人物，都会说这么一句话：我没的选。
不，永远都有。不知道哪里听来一句话：最难的选择，不是选择对的路还是错的路，而是选择容易的路还是艰难的路。
我相信每个人都在选，咪蒙也是。有的人选择了难的，有的人选择了简单的。可能，那条难的，需要坚守很多原则，那条容易的，却只要轻轻跨越，比如，轻轻跨越一个媒体人的良知。
现在自媒体写文章还有底线吗？大家都在胡乱的写，咪蒙能怎么样？她有的选吗？自媒体行业竞争这么激励，不编造不煽情，分分钟被踢下“自媒体女王”的宝座。
想起一个人，一个永远离开的人。
我曾在一个工地上班，工程竣工了，为了庆祝，大家会去唱歌。KTV里，我亲眼看到一个男同事和一个“公主”搂搂抱抱，涉世未深的我吓了一跳，因为他已成家。
我和一个同事表达了这份震惊，他的回答轻描淡写：
“工地么！男人么！”
“都这样吗？”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
“都这样。”
我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是黯然神伤：他们妻子在家承受着别的女人不需要承受的苦楚，一年只能见到几次，但他们却……
见我闷闷不乐，他沉吟良久：“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明头’。”
“明头”是我们对一个同事的戏称，他的头发掉光了，一颗头明晃晃的，嘴大眼睛小，长得非常抽象。
因为这个小道消息，我受伤的心才微微缓和。以后每次见到他，都觉得他不再那么丑了，好看了很多，说得矫情一些，因为他的心是美的。
“小田，你说明哥这么丑，你嫂子都不嫌弃我，我能做对不起她的事么？”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笑呵呵的，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
那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虽然不是说给我的。而且那句话，他坚持了一辈子。
我离开工地两年后，得知他因病去世的消息，当时我已经不大和之前的同事联系了，但特意去送他一程，因为他是我在工地那段时间，唯一给我信心，让我相信：在世俗的婚姻中，并非人人都随波逐流，总有人会孤勇奋战，逆流坚守，把真善美的守成一座灯塔，照亮少数人前行的航线。
比如我。
当然，我做自媒体的这几年，也实在没遇到什么大的利益诱惑，小的也还有，我会想起自己刚当记者的时候，主编对我说的话，想当一个好的记者，首先要做一个好人，坚守原则，不做违心的事，不写违心的报道。
无论是自媒体还是传统自媒体，无论是吃瓜群众还是网络大V，但愿我们都不要轻易丢掉自己的原则与良心。
曾在《南方周末》上看到一句话：光明前进一寸，黑暗便后退一分，这道理简易明白，而每一个人，至少可以点亮自己，一切，无愧于心。
备注：文中的明哥虽然不是真名，但是很多前同事都知道他是谁，他已经去世，家人若看到这篇文章，如果觉得不妥，请及时与我联系，我会删除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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