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然闭着眼睛,早八点的阳光对于他来说刺眼的就像发光的刺猬,看不得也动不得。万幸这么想的也不止他一个,妹妹陈汐赶在最后一个走出教学楼,新的校服穿在她身上显得又僵又大。
刚踏进阳光里,陈汐就用袖子当起了阳光来,宽大的校服袖子几乎遮住了整张脸,陈汐的脸上才表现出少许的安心,不过也就陈然看的出来罢了。
整个队伍的人都在看着这个慢悠悠的小姑娘,可陈汐的步子完美的卡在了催促不合适、不催又太慢的速度节点上。
不愧是你,陈然在队里似乎还有那么点骄傲。
陈汐的个子太小,班主任拽着她要放到最前面,谁知道陈汐一阵拒绝。
陈然这时突然走到了队伍靠前面的位置,什么话都没说的挤到了第五六名中间,向自己妹妹招了招手,陈汐这才勉强到了陈然旁边的女生第六个。
开学典礼在礼堂,陈汐因为自己病的原因和哥哥一起坐在了最后一排,刚坐下,陈汐就缩在了椅子上。
“你不看看吗。”
“不看,反正明天就不来了。”
陈汐的声音微微发颤,看来对于自闭症的妹妹来说,这么多人还是太勉强,陈然把手伸给了陈汐,陈汐握住,陈然接着开始嫌弃:“小姐,你手有汗。”
“哥也不比我少。”
陈汐的声音安定许多了。
“……原版教材,在拓展眼界的同时,锻炼英语综合能力…… “
陈然这时醒了过来,没想到还没完事,陈汐倚着他的胳膊,也气息平稳的睡着。陈然看着自己的妹妹,放心的舒了口气。
“今年又会是谁呀。“
是个不安到了极点的中年男声,竟有一丝滑稽。
“别管别人,就顾好自己吧。“
“邪了,过两年赶紧退休。“
陈然听着前面两个老师的谈话,想起了打工时老板跟他说过的怪事。
据说二中别看现在在市里实力不怎么样,但多少年前也是师资雄厚的高校,只是突然有一年开始,每年开学都有老师跳楼,慢慢骨干教师都走了,这才衰败下来,现在因为学校水平,应届的大学毕业生基本不考虑二中,又因为两年前有个二中老师转了校也在开学时跳楼了,搞得现在其他学校都不收二中的老师,都说二中再过几年就不行了。
陈然察觉到自己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这倒有点意外,他这个人可是佛的很。
每年都会有老师坠楼,这种情况似乎只能考虑是连环杀手,为什么要杀人?看来死的这些老师有没有联系就相当重要了。
怎么杀。
什么时候。
陈然想着这些,回去的路上,也深陷其中,他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对这类事情的思路相当清晰。
他脱离开队伍,蹲在楼旁系鞋带,跟着发起呆来。
路过的人熙熙攘攘,慢慢稀稀促促,终于只有几个人来往。
他有发呆的这个习惯,却也从来不屑于改正,错过了课又如何,他从来只在乎自己感兴趣的事。
突然他又想到,如果是他,他要如何连续几年把老师推下楼而不被发现……
陈然赶紧起身,刚才的想法似乎有些危险。
只是刚走几步,旁边不远处一个东西从楼顶上掉了下来,鲜血瞬间在地上炸开,溅到了陈然的鞋上。
可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相当的冷静。
“上官家的男人,可能就这个命吧。”
儿时父亲带着略微落寞的神情说的话浮现在了陈然的脑海中。
他站到尸体旁边,俯视着血肉模糊的尸体,周围传来尖叫声,混杂着教职工们的嘈杂。
一个老师打起精神,过来拉陈然,可陈然却突然抬起头,转身冲进了楼里。
留下老师在这里喘着粗气,似乎随时都会吐出来,可他却还没敢正眼看过尸体,他知道都是一个学校的,一眼就能知道是谁吧,但他不想看,他只能看着陈然踏出的血脚印穿过人群,一路延伸到了楼里。
二
“不是,你知不知道你那组血脚印给现场侦察起了多大的误导。”
陈然抬起头,眼盯着安南。
“这案子这么多年了,当年组长都调走了,我这接过来,今看见那脚印差点一个电话通到现任的副厅长那去,你说你裹什么乱。”
“安叔,那老师可是脸朝上掉下来的,既然是连环案,那凶手肯定当时在那栋楼里吧。”
安南把笔往桌上一扔:“你教我呢?”
双方沉默,安南意识到自己一个老刑警怎么还突然对着孩子发了脾气,况且还是自己发小的儿子:“我也不是说你,就是怕你有什么危险,你这胆子和脑子倒是随你爸了,可真跟连环杀手碰面,你打得过他是咋的,你爸厉害呀,你这么大时候还不是让学校的痞子打骨裂了。”
“知道了安叔。对了,这么多死者有什么联系没有。”
“联系?”安南苦笑,把笔捏回手里,“死的都是这学校老师,你说有没有联系?可死的有男有女,还不是同一个年级的老师”
安南感觉此刻仿佛回到了当年自己还是副手的时候,这么多年,自己转正后,破案率不说全市顶尖,也不至于落到下等水平。
可只有这个案子,从自己转正开始就跟着自己。
“当年,我跟我师父以学校为中心走访了很大面积,因为这案子算是我师父的收山案,就是天不从人愿……不是,我跟你说这个干啥,没你事了出去吧。”
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正手了。
陈然讪讪地起身,安南看着他的背影,还真有那么点他爹的意思。
教室里,陈汐一个人在教室等着,陈然瞥了一眼她自己的位子:啥东西都没有。似乎根本就不打算碰。
她是真打算辍学了。
“陈汐小姐,该走了,你在我位子上睡什么觉啊。”
兄妹俩偶尔会互用尊称。
陈汐嗯了一声,揉着一只眼抬起了头:“哥。”声音有气无力的。
“醒醒,明开始,你有的是时间睡。”
“哥我今天来学校了。”陈汐突然像兔子一样坐起来,“我棒不棒。”
“真棒。”
“奖励。”
兄妹俩的对话常常是言简意赅。
陈然收拾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瞥了一眼陈汐,正好对上一堆水汪汪的眼睛,光线似乎还在里面打着圈。
陈然默默地把头看向后黑板,眨眼的频率有些快。
“要不一人买一根炸串好不好?”
看到陈然迟疑,妹妹悄悄把到胡同口的小店吃砂锅的念头咽了回去,陈汐时不时就会在日记里抱怨:陈然有一种老辈子人才有的穷酸气——抠门。
陈然的表情有些复杂:“你自己买两根就行了。“
虽然扣,平常陈然还是很疼陈汐的。
陈汐的生父、陈然的养父在收养陈然后不久就破产了,现在不知道在哪,像糖葫芦一样多的“0”的债务全押在两人身上,现在两人一起住在陈然生父的旧房里。
上完高中之后,两人就要正式接过债务,开始算利息,可能是这个原因,陈然过的一直很“简朴”。
可陈汐从小又有严重的自闭症,现在除了陈然和姨母基本没和别人说过话,经过一个暑假宅在家里后,已经不想上学了。
“陈然。”门外立住了一个身影。
“呦。”
是陈然的发小安波,也是生父发小安南的儿子。
“有时间吗,吃个饭。”
陈汐这时从桌子上爬起来,手攀着陈然的胳膊躲到了后面,加上夕阳的渲染,画面一时有些惊悚。
“好像不太行。”陈然跟着在后面拽着袖子摇晃的手拒绝到。
安波似乎对这个回答颇感意外,但他也深为了解陈然的软肋。
“我请客。”
陈汐两双手一起拽着衣服,陈然跟着摇晃起来,作为妹妹对哥哥的软肋自然也门清。
只是他握住陈汐的手,每次陈汐不冷静时,这样总能让她安稳下来。
陈然看着妹妹一笑,对着她说:“我想吃砂锅,有单间的那种。”
陈汐脸一红,也就是说陈然早就知道她想吃砂锅,却还是因为费钱装不知道。
陈汐的拳头在他后背上捶了一下,这是兄妹两个的解气方式,只是最近陈汐开始觉得并不解气了,因为陈然一点也不疼。
三人结伴走出教学楼,已经是最后的学生了,除了前面第三教学楼的学生和办公楼,第二和后面的第一已经没有了灯光,案发的地点挂着布条。
警戒线封锁的圈子里面还留着他迈出第一步的血脚印。
三
“复仇的天使静静等待着审判”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水一样的火,看向哪里都能把愤怒漫延过去,就像海底那神秘的世界,看着他的眼睛,就可以深信或是想象——所有我们看不到的深海之地,填满了一个巨大的克苏鲁怪物。
四
“哇,你那个外公对你还真行。”
陈然看着环顾着包间的环境,由衷的表达着自己的感慨。
自己发小的情况陈然当然了解,这句话也是调侃占大多数。
“额,这个是陈汐是吧,我们好像没怎么像这样正式的见过面吧。“
陈汐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说句客套话。
“我没别的意思,你也不用紧张。”
安波看到陈然的袖子在桌子下面被拽着,知道陈汐八成是没办法成为自己的盟友了。
“陈然,咱们这么多年交情,我没怎么求过你,这次你就帮帮我。”
陈然像安慰小猫一样安慰着陈汐,眼光不仅不在自己身上,还相当陌生。陈然有这种眼神吗?那个全班被老师罚圈只有自己敢杵在老师面前的陈然去哪了?
“陈然,你知道我的情况,我有自己的目标,我……”
安波似乎有些急了,不知道是怕了陈然还是怕了陈汐。
陈然眉头一抖,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亮了底牌,他自己本来就对这个案子感兴趣,既然又是自己发小安波来找自己一起查,自然是不会拒绝的,而且安波还有刑警家庭这一背景。
只是他习惯了从等待中找到自己利益最大化的瞬间,才一直吊着安波。
他把眼睛再次俯下去,陈汐感应到一样的迎过视线,在外人看就跟情侣没什么两样,这种默契是说不上来,但绝对不是可以后天练就的那种。
“买个砂锅吧。“
陈然的视线完全没从自己妹妹身上移开,弄得安波一时间还以为不是和自己说的。
“哥做的会比这个好吃吗。“
难以置信这是安波听到陈汐说的第一句话。
“只要是我做的不都是好吃的吗。”
“那得看我心情。”
“不是你们俩什么关系?”安波的瞳孔留着余震,被这对兄妹的打情骂俏弄怕了。
陈然把陈汐迎回自己胳膊后面。
“逗你玩的。”
陈然这时才把手伸了出来。
安波将信将疑,没有深究他和陈汐的问题,只是把案件资料概览递给陈然同时承诺了砂锅的购物单子。
陈然深吸了一口气,右手食指在安波的注视下抬到了自己的鼻梁上。
日后,不管是多少年,安波都将看着这个动作迎接一次新的碾压。
“不对劲啊。”
陈然看完案子概述后摇了摇头,他皱着眉头,眼珠斜看着上方,不断地闪动着,手指缓慢的刮着自己的鼻梁。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状态反而让周围都好像静止一样,甚至连世上最不会看气氛的人也不敢在他开口前打搅他一样。
“第一个案子,入职几年的女老师,放学后不久跳楼死亡,注意,检查出了酒精成分
“第二个案子,第一个死者的同期老师,开学前,半夜跳楼,也有酒精。
“第三个案子,刚调到另一个附属学校的老师,开学前,傍晚跳楼,却没有酒精。
“第四个案子,本校老师,开学后跳楼,也没有酒精。这些案子一点关联性都没有,性别、地点、时间全无共性。如果我是个连环杀人犯,报仇的话这些人肯定有什么联系,但资料上没写;精神有问题,那就肯定有共同点,可这些人身上都找不到,至少我觉得这种情况说不通。”
安波同意,果然找陈然是正确的。
“我本来觉得可能是学校里打扫卫生的人员,你看过《暗红的研究》吗?我觉得凶手的身份应该是个盲点身份……”
“你这只是根据可能性来说,但事实上是,根据你给我的这些资料根本没办法推理出任何实质性的结论。我问你,凶手要是保洁,外校那个怎么回事?甚至我认为,这件案子的情况一定会优先考虑不是在上学期间必须工作的人,保洁首当其冲,警察会没有调查过吗?我现在能给你的唯一可能性最高的推理应该就是仇杀这一动机,另外还有一个根源性的推论,关于这个案子的……类型或是本质,我说不好。“
“可卷宗上标记是归到无差别杀人类型中的。”
陈然不理会的拉起陈汐,淡淡地说:“谁跟你说写下的就是对的,要破案,我们还有的查。”
这是安波第一次被陈然彻底碾压。
“夏川市的犯罪率全国最高,为什么就不会有人会模仿前一个人作案呢,这是第一个分叉点——是连环杀人还是关联案件;第二,仇杀还是随机,又要分叉。这还是我们所能考虑的情况,事实上结果可能不止二的n次方个可能性,3的n次方甚至更大,我们连开始的资料都不全。
“我们需要更加具体的人物关系,更加详细的调查经过,甚至是尸体,你能找到的太有限,冰山的百分之九十九角,都要我们查清。”
“那从哪查起呢。”
陈然一笑,仿佛所有事情都不过是那么的显而易见:
“从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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