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去,十二年了。
奶奶在我心里,占据着很重的位置。她的离去,改变了我的人生理想和生活轨迹。实打实,2010是我的人生分水岭。
在孩童心里,奶奶用大剪刀剪脚趾甲、说要把袜子顶破了,喊着不让摘青柿子留种老黄瓜、不让在葱地里抓蜻蜓,一瓢瓢喂大猪吃食、领着去河塘旁走走偶尔捡到一只大鹅蛋。奶奶是萧索寒假的炒面蒸蛋漫长暑假的冰棒,是整洁床铺轻摇的老蒲扇……
在少年心里,奶奶赶在开学前送来草莓嫩玉米,为我留了很久年猪口条,送我缝纫机踩出来的土味花裤衩,还在睡前聊起贫困、艰辛和早夭女婴……
我想,我最懂奶奶。爱和责任,化作周末假期的奔赴、奶奶喜欢的油炸糕油茶面鸭梨、心灵相通的牵挂。
要向上啊、找到自己的极限,要飞远啊、寻到未来的位置,就只能远走、顾不上怯懦犹豫。远方也许艰难,这里确定没有。
年少的我不知道,这里有的,远方永远不会有。比如,故土,亲人,还有奶奶。
闯进大城市、撞到江南、去过了欧洲,18岁到28岁交给了学术,再后有了孩子、工作、房子。
一直在“得到”。忙碌着,我“拥有了”更多,我“属于”了更多。
只是当时顾不上知道、也不愿意知道:我一直在失去。比如,不被量化和比较的接纳、不被要求和评价的温暖,被当作唯一和重要的认可。这些都在遥远的故乡。奶奶也是。
奔忙中,我疲惫至极。2010年,从西班牙暂回两个月,忙着补课时,陪孩子,陪不慎骨折的丈夫。电话里问爸爸:“我奶奶好吧?““好呢,每顿都一大碗饭,天天出去散步”。“好吧,七月初回来,我再回老家。”我相信爸妈告诉我的好消息,而他们从来都给我好消息,哪怕日后他们遇到车祸重病这样的难处。
不到七月,就是坏消息:卧床了。吃不下了。营养针打不进了。我完成开题,整理物品,订机票买礼物,心急如焚。期待,变成见最后一面。
7月9日,在汉莎机场转机,打开手机。爸爸说:“你奶奶走了。见不着了”。泪如雨下。
7月10日,中午落地,回到熟悉的城市,见到丈夫孩子,没有喜悦。到家,订晚上的火车票,站到天津站,挤到餐车坐下。晚上,到家乡小站,亲人接到家里,再奔到伯伯家。赶上摔盆,跪下,哭不出来,周围有人多次提醒大声哭,可我没有眼泪也发不出声音。
7月11日,要出殡了。看着水晶棺里的遗容,完全不像奶奶,好像跟我毫不相干。周围有人提醒不要掉下眼泪,我没有——眼泪。记忆断了,直到火化完成,爸爸和我戴着手套,亲手捡拾骨灰。像一件简单的工作。下葬,也是。程式化的,平静无感的。
直到返回我的城市,每天都正常地过,离开这么久,要做的事情很多。只是,不睡。夜里,什么都没想,感觉却极为敏锐,静静度过一夜又一夜。一周。偶尔自己会疑惑:我应该困倦吧?
不经意的一夜,睡了:在空旷的地下,很多人在挖土,好像身边有爸爸,忽然,奶奶笑意盈盈、脸色红润,轻盈地过来,轻盈地将四样水果递向我。我的心里充满了喜悦,全身流动着欢喜,几秒钟后疑惑“奶,他们怎么说你死了?”突然,醒了。泪水汹涌,从心底,从身体的每个毛孔……从那,我能睡了。
接下来的至少五年,我不敢,面对每一个清明、七月半和冬至。
我知道了:我爱的,不会一直在原地。我得到的,未必是我想要的。我追寻的,哪里是活着必要的。而我失去的,注定是生命难以割舍的。我才知道。竟然,我才知道。找回对工作的热度,用了很久很久。
奶奶并未消逝,我们并非离散,不过是在这一时空无法彼此感知。相伴,是这一世难得的机缘。只能,惜取眼前:我们,没有那么多日后;日后,根本没有“要是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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