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爸。”
“清儿，快回来一趟吧。你妈她……病得很重……”
慕清手里的电话“啪”的一声落在了地板上，她感觉心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扬起一片尘埃，让她的眼前一片模糊……
一
“我是你妈，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你好！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劝？”
“够了我受够了！妈，我从小就听您的话，您总是有您的说辞，您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在别人的眼里一直是听话的乖孩子，您总是替我选择，我穿什么衣服，我留什么发型，我交什么样的朋友，甚至还要逼着我选我不喜欢的理科。但是妈，我早就是一个成年人了，我也有我自己选择的权利！这次，我不会听您的！”
“慕清，你居然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好，有本事你从此不要再进这个家门，不要再认我这个妈……”
“三号病床该吃药了。”
护士的话把慕清从回忆的泥潭拉回了现实，眼前一切都是洁白不可侵犯的，只有那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萦绕在慕清的鼻尖，这是她最讨厌的味道。
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傍晚的霞光洒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温柔，但岁月似乎对她有些残酷，慕清记得她离开家那年，母亲的脸上还是光滑的，可现在，皱纹不知何时悄悄爬上了她的额头，白雪不知何时染上了她那头乌黑的头发。慕清看着母亲熟睡的脸，那张已经容颜不再的脸，此刻却让她感到无比熟悉又陌生。对啊，细数一下，她已经离开家整整五年了。
“清儿，你来了。”母亲睁开眼，还是从前那个温柔的声音。
慕清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被抽了一下，她想过无数个和母亲再次相见的场景，却唯独没想到会是在这里。
“妈……我回来了。”慕清感到如鲠在喉，她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这么多年一个人在外面坚强惯了，即使在自己的母亲面前，她也要保持着自己坚强的一面。
母亲脸上带着笑意，慈爱地看着慕清：“妈刚刚还做梦梦到你呢，梦见你小时候，总是不肯来医院，每次非要用一根棒棒糖才能把你骗来。清儿，你还记得吗，那年夏天……”
慕清怎么可能不记得？她从小身体就很不好，经常生病。那时候父亲总是很忙，在她的记忆中，几乎每次去医院，都是母亲带她去的。那年夏天，雨下得好大好大，一道道闪电划过天空，雷轰轰作响。慕清最怕这种又打雷又有闪电的天气，那时母亲抱着她在病床上，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为了照顾她彻夜未眠。其实母亲那时自己也在发烧，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只把自己的心放在女儿身上。
“妈，赶紧吃药吧，耽误了时间可就不好了。”
慕清把母亲扶起来，递给她两粒白色的药丸。母亲就着白开水，一饮而尽。
“你小时候最不肯吃药了。”母亲又重新躺了下去。
母女俩静静地坐着，相对无言。谁也没又提起当年那件事，五年的分别似乎并没有给她们留下太多要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父亲从外面回来了，带来了一大束美丽的玫瑰。
“现在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父亲充满爱意地看着母亲。
母亲笑了笑，嗔怪道：“又买花做什么？我很好，不用担心我。”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好，最近老是爱睡觉，唉……清儿，你也赶快回家去睡一会儿吧，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累了。”
母亲轻轻打了个哈欠。
“妈，我在这陪你。”
“不用了，快回去吧，有你爸在这里就够了。”
母亲轻轻握住她的手，又重新躺了下去。
慕清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眼泪就要决堤而出，但她不能在母亲面前流泪。她已经多久没有我过这双温暖的手了啊，这双牵着她走过大街小巷，陪她度过日日夜夜的手。
“好了清儿，回去睡吧，听话。”
父亲也劝道。
自己在这里，他们两个应该都不会安心的吧。
二
和父亲走到病床外的走廊，慕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靠在墙上轻声呜咽起来。
“爸，妈病成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慕清有些责怪地问父亲。
父亲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你妈死活不让我告诉你。唉，你们母女俩的脾气真的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一个比一个倔，没有一个肯先服软的。你这五年，一次没有回家过，过年也不回来，你妈她嘴上不说，但是爸都知道，她很想你，经常偷偷拿着你的照片抹眼泪……”
是啊，五年的时间。她就这样和自己的母亲置气了五年。慕清无比悔恨，她是怎样一个不孝顺的女儿啊，伤害了最爱自己的人。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回去好好看看吧。对了，钥匙还在身上吗？”
“嗯。”
家门的钥匙，慕清一直保留着。她无数次想飞奔到家门口，打开那扇门，再次见到那两张熟悉的脸。只是，她们都一样的倔强。
再次回到家中，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就连屋里的陈设，似乎都没有变过。
慕清来到自己的房间，一切都是整整齐齐的，保留着她走之前的样子。她从小爱公主，爱粉色，母亲就帮她的房间全部布置成粉色。
那年她25岁，遇见了自己想要托付一生的人。然而，那个人似乎并不能得到母亲的青睐，她极力反对两个人在一起。
那时的慕清年轻气盛，再加上母亲总是拿“一切为了她好”的理由束缚她，她在那一刻爆发了，把自己多年的感情全都倾诉了出来。慕清至今还记得母亲当时脸上受伤的表情，那是第一次，母亲叫她的全名。
最开始，慕清还沉醉在后知后觉叛逆成功的喜悦之中，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后悔，那些在当时看起来的胜利，在她的眼里，是多么幼稚！
电话响了。
“你妈妈怎么样了？”
“嘉余，怎么办，我好害怕，我好害怕我会失去她……”
“清儿不要哭，我已经买了明天的早班机票，你先好好睡一觉，等我过去。”
“好……”
那一晚她睡得很不安稳，总是被自己惊醒。
过去，嘉余一直是她安稳的依靠，她慢慢走向坚强，但得知母亲病得很重的那一刻，她手足无措得像个孩子。感那种要失去最爱的人的恐惧感让她的心无时不刻不在揪着，过去的记忆一股脑地倾巢而出，让她辗转难眠。
三
慕清到凌晨五点钟的时候，就再也睡不着了。她起身梳洗了一番，双眼仍然因为昨天晚上哭得太久而肿痛。她想现在就回医院陪母亲，但看了看外面还是一片夜色的天，又怕太早会打扰到母亲。
想了想，慕清转身来到厨房。
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慕清早已学会了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包括如何不让自己饿着。她拿出米，洗净，放进砂锅之中，开火，静静地等待着粥“咕嘟咕嘟”冒泡的那一刻。一招一式，都像极了她的母亲。小时候。母亲经常为她熬小米粥，慕清经常看着母亲一步步地将米淘净，再放进古老的砂锅里，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无时无刻不透露着母亲的细心。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出现了第一缕曙光，慕清的粥也开始“咕嘟咕嘟”冒着泡了。拎着保温桶来到医院，顺便再街角买了一大束透着香气的百合花。
母亲一定会喜欢。
“妈。”
慕清推开病房的门，母亲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发呆。
“嘘，小声点，别把你爸吵醒了。”母亲轻轻地说。
慕清点了点头。
父亲睡得很熟，这几年，他也会到她的城市去看她，跟她说说家里的近况，像小时候出差回来一样为她准备礼物。但是慕清惊讶的发现，父亲的鬓边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了白发。
父亲从来没有劝过她回去，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她们母女俩都是一样倔强的性格，只有自己迈过那道坎，才能真正的和解。
但是说到底，母亲和女儿之间又会有多少解不开的结呢？
“真香啊，我好喜欢。”母亲闻了闻慕清放在床头的百合，开心地说。
慕清笑了笑，打开了保温桶：“妈，这是我为你煮的粥，您快尝一尝吧。”
“呀，我们清儿已经会做饭了吗？”母亲脸上带着惊讶，“那我可要好好尝一尝。”
母亲端起还在冒着热气的粥，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称赞道：“嗯，真好吃。”
慕清看着母亲，感觉自己的情感就要爆发出来，她借故去打热水，在走廊偷偷抹着眼泪。
“等下要吃药了，你怎么能吃东西呢？”父亲的语气中带着责怪。
母亲语气柔和：“这是清儿第一次为我做饭，我不想辜负了孩子的孝心。”
父亲叹了口气：“你呀，这么多年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明明很想孩子，就是不肯给她打个电话。先向女儿低个头有这么难吗？我看嘉余那孩子挺好的，这么多年了，一直在照顾清儿，是个安稳的孩子。”
“清儿最像我。”母亲叹了一口气：“是啊，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怎么不想。她遗传我的这倔驴脾气，不知道会不会在外面吃亏呢……”
慕清站在门外听着父母的对话，感到一阵心疼。
在母女俩之间有一条鸿沟，只要有任何一个人先踏过去，一切都会过去。过去，慕清一直认为，母亲才是应该先跨过去的那个人，但是现在看来，谁先迈出第一只脚，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我到了。”
嘉余发来了微信。
慕清走进去，将热水瓶放了下来，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微笑着对母亲说：“妈，嘉余来看你了。”
“好。”母亲嘴角挂着恬静的微笑。
病房门被推开，嘉余拎着大大小小的补品，和慕清一样，捧着一大束百合花。
“阿姨，您好，我是陈嘉余。”
陈嘉余看着病床上的慕清母亲，觉得她们的眉眼之间透露着一股相似之处。
“这两个孩子，像是约好了一样，都给我买百合花。”母亲捂嘴偷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早已放下了对陈嘉余的偏见，现在，陈嘉余只是女儿的伴侣，一个可以让她放心把女儿托付一生的人。
四
“清儿，”母亲的目光渐渐飘向窗外：“这么多年，妈也想了很多。过去，我一直以为只要是我做的，都是为你好，我也一直把你当成那个长不大的小女孩，处处为你做决定，是妈的不好。”
“妈，不要说了，是我的不好才对……”慕清再也忍不住了，握住母亲的手，趴在她怀里嚎啕大哭。
“别哭，清儿，你已经是个大人了。”母亲轻轻抚摸着慕清的头，声音也哽塞起来。
“你这脾气啊，跟我一模一样。以后生了孩子，可不能跟你的孩子这样置气。看到你过得很幸福，妈也就放心了，你的选择确实是对的，说到底，还是妈的错……”
谁对谁错，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她们是母女，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二人之间，并没有互相倾诉这么多年的想念，只有殷切的叮咛和关怀。
母亲把陈嘉余叫到窗前：“嘉余，把清儿交给你我很放心。如果我以后不在了，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多多容忍她的脾气，谦让着她一点，哄着她一点……”
“阿姨……”陈嘉余愣了一下：“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清儿的。”
陈嘉余眼神坚定。
慕清从母亲怀里出来，含糊不清地说：“妈，你不许说什么不在的话，你要快点好起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你还要看着我的孩子出生，听见他叫你外婆……”
“好，妈都答应你……”
护士拉开了窗帘，上午的阳光柔和地折射进来，照进病房的每个角落，给每个人脸上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两束百合静静地躺在床头上，香气洒满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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