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娘的嘶吼声由远及近,锐利的杀气逼人。
我屏住呼吸,紧闭双眼,惊恐地等待着冰冷的利刃刺进我的脸庞。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也更是动弹不得。
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能够感受到疼痛,我后知后觉地睁开眼睛来。只见娘被大管家秦叔死死扣住,她袜划钗斜,衣衫凌乱,那片碎茶盏攥在手中,划破了雪白的肌肤,一副山茶葬雪的迤逦凄美模样。
秦叔按着挣扎的娘,喟然叹气:“大小姐,你且出门躲躲吧,门口的马车已经为你安排好了。”
我点点头,毕竟这也不是第一次,还没忘了回过头劳烦秦叔妥善照顾我娘,并向陈公子道歉,请他包涵怠慢。然后轻车熟路地带着车夫和贴身丫头来到了日常的避难所雪单寺,然后轻车熟路地拜访住持,再住进那惯常所住的厢房。
终于算是安稳下来了,一路上,马车颠簸,娘癫狂的样子不断在我脑海跳跃。我不明白为什么从前那样一个得体优雅的女人如今就像个疯婆子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命运从未给过我母亲的温柔和暖意。明明我也不是个没有娘的孩子啊。也不知道此刻娘有没有好点……
我坐在床榻上,排解完坏心情,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腿。命丫鬟给我点上一盏安神香。其实不点也无妨,外面窸窸窣窣地下起了雨,佛寺里的松香,墨香,檀香淡雅,慵懒不断地从每一个角落里涌出。远处的钟声掺杂雨声此起彼伏,不知不觉心里愈发宁静,倒在床上睡着了。一梦逍遥,醒过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雨已经停了,泥土还是潮湿的颜色。
僧人们下了课,在饭堂盛粥吃,我一一同他们点头问好。
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我起身,信步走到那一座藏在深处的柴房,知之者鲜少。果真,和往常一样,在人心躁动,奔向饭堂的时候,那个人还在这里修习。
这座柴房,知道的人少,能进的人更少。小小一间,室徒四壁和一堆干草,薪柴,一方案台文书,一个和尚而已。却是满屋清香,沁人心脾。
室中少年,僧袍粗衣,两腿盘坐,双手合十,细密的睫毛被油灯的光芒拉出一道长长的投影。面容棱角分明,轮廓流畅就像字画上一气呵成的山水,清秀刚毅有灵气。细长白皙的指尖,颤动念经的厚厚红唇,轻轻上下浮动的锁骨,简直是出世的佛心对入世的情丝最致命的挑逗。我看着便足够春心浮动了,每次见到他都会想,他要不是个和尚该多好……这容颜,我早在年少时初见他是就暗自惊呼这是什么妖僧啊。
我家是雪单寺的香客,我爹和住持也是佛法上同门的师兄弟。这十几年,我娘进入癫狂状态也是家常便饭,以是每次有危险和冲突,家人就把我留在雪单寺避避风头。
第一次来的时候,管家将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和住持交代好就匆匆回去收拾府上留下的残局了。
这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和尚庙,其中一根女人的头发都没有。初来乍到,虽然住持和僧人们都很和善,我还是住不习惯。每日都是清晨就一个激灵醒过来,晚上迟迟无法入睡。
那一日清晨我顶着个大熊猫眼在门口捉蝴蝶,恰好他在庭院角落里倒立练功。
小小蝴蝶,双翅灵活,扑腾扑腾,忽高忽低。我怎么也抓不到,却怎能也不放弃。扑着扑着,蝴蝶竟然停在了他的鼻子上,慢慢扇动起了翅膀,或许是不忍让这一副美妙的面容皱起分毫的纹角吧。我也看得傻了,小小年纪,竟然长着这样一张为祸苍生的脸庞!
我的目光从蝴蝶身上移到了他的容颜,定睛一看,对方竟然睁开了双眼,与我四目相对,吓得我往后一退,两手撑地狼狈跌倒。
他利落地只手撑地翻身过来,玉树临风,稳稳地立在我面前,伸来一只手,将我拉起来,还给了我一颗蜜糖,作为道歉礼。
自那以后我们便认识了,他是寺中老方丈座下唯一的弟子,小小年纪便很有灵性,书法,佛法,武功都十分擅长。到了十七八九这般便超越了师父,成为寺中的佛法,武功第一人。
“轻寒师父好生刻苦,什么时辰了还不去用晚膳?”
“今日辟谷。”他头也不抬,轻启红唇,淡淡回应。
“师父几时下晚课?本姑娘带你游历去,领悟大自然中的佛法,看一看这大千世界的众生。”我叉腰,在佛法第一人面前聊佛法,自知是班门弄斧,但心以我对他这十几年的了解,这个请求轻寒他一定不会拒绝。毕竟和娘发生冲突,陪我的人只有他。
“一炷香。”
“嗯。”我坐到他身旁,端详案上他的手笔,临的是东晋书法家王右军的《兰亭序》,笔法遒劲有力之余,更多了点自己性情中的轻透圆润。
于是我提起手,在案板上寻着他的笔锋,运笔,下笔时候的心情,空临他的字。不知不觉间一炷香时间已经过去。
我听到佛珠从桌上被拿起的声音。
“好了,走吧。”少年的声音在柴房中漾开,而后起身向着明月清辉走去,修长的之间也没有一刻不捻动着冰凉的佛珠。
我跟在他身后,进了一片翠竹林。微雨轻洗尘,这片翠竹林在一场雨后越发郁郁青青。我踩着地上干枯的又在不久之前淋上过雨水的落叶连同他那到脚踝的袈裟投出的影子,一步一跃,细细的脚尖颠簸着沉重的心事。
“喂,和尚,我又被我娘逼出来了。”我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把涌出胸口的愤懑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
“我知道,”他走在我前头,微微低了低头,语气中却也没有我渴望的心疼和安慰。
“臭和尚,我有点难过,我娘不会真的要对我动刀子吧?”一时间,眼泪早已溢满了眼眶,声音里也添了轻微的啜泣。
“臭和尚,就是因为那一个算命先生说的话,我娘就这样对我,我……”委屈狂奔着占领心头,越想越伤心,越想越绝望,我觉得这人间仿佛早已经容不得我。
“难道我真的欠了情债就罪该万死?难道我欠了情债就不应该活着?何况那个人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他也不回答,自顾自走路,就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过了半晌,他沉吟道:“一切自有因缘,善念生,恶念断,自然平安。”
“和尚,你说的不对,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还是要受这样的苦难?”凭什么?到底是谁,有资格一言就定了我们这些凡人的生死命数?我不服!
“施主,不必执着,活在当下。”
“和尚,你就没有执着的事情吗?”我试探着用眼泪汪汪的样子,借得一分楚楚可怜,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可说。
“世人皆有执着,只是或重或轻罢了。佛门中人虽然遁入空门,却仍在娑婆,如何无有执念?”他倒是不遮不掩,磊落得很。
夜深了,两行清泪胡乱在脸上挂着,越来越凉,我不禁打了个寒颤。风呼呼过,裹胁着轻寒的体香和温度,迎面而来的是迷人又危险的欲望。
“和尚,你喜欢我吗?”突然间我的心越来越乱,这危险的温度和味道勾起了我心底深藏的想法,头脑一昏沉,问完这句话,我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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