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画面就像电影幕布,放映着她童年最初的影像。
八十年代,农村的一户普通人家。
在当时时兴的,新建的木结构房屋里,农村的土灶台上,爸爸妈妈姐姐弟弟,一家四口在吃晚饭。
当天看起来伙食不错,还有一大碗鸡蛋羹。
鸡蛋羹上面飘着油花,上面倒着一点红色的米酒。
黄澄澄的鸡蛋与红色的米酒相辉映,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姐姐很兴奋地咽了咽口水。拿起勺子就想吃。鸡蛋羹拌饭,是她的最爱美食。
可弟弟不让,马上用双手把碗往自己面前一拨,像一个槛栏,一边拦截住姐伸过来的手,一边大口大口得意地吃着鸡蛋羹。
姐姐无奈地放下白色的陶瓷勺子,有些失望。
当时的母亲也许沉默,也许说了句:你是姐姐就让着弟弟。
而父亲看到姐姐眼睛里的馋,不忍心了。对着虎视眈眈护着鸡蛋羹的弟弟说:宝贝你快看,后山有一只老虎刚刚跑过去。
弟弟扭头,目光跟随父亲的手,望向屋后的山,说,在哪里在哪里。
此时,父亲眼疾手快,把勺子伸进儿子面前的鸡蛋羮,舀了一勺到姐姐碗里,姐姐担心被弟弟发现,吃得狼吞虎咽,尔后望着父亲,眼里充满了感激。
看着女儿吃得心满意足,年轻的父亲露出慈祥的笑。
这一幕,一直以来都是姐姐心里,关于童年最美好的记忆。因为母亲从小只会说:女孩子别人家的人,女孩子没用的,我只有一个孩子,女孩子是做别人家风水的……
因此,
她一直感激父亲对她的好。
她一直确定父亲对自己的偏爱。
她一直确定父亲爱自己胜过弟弟。
她从小爱这个家,以性格温和民主有文化的父亲为傲,从来不曾想过要和弟弟争什么,甚至于对比她小三岁的弟弟有着护犊子的圣母心。
如果可以,我想那时的她一定愿意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呈贡给她的家庭。
想起这个画面,她心满意足。
做了母亲后,她还无数次把这当作笑谈,与孩子分享记忆中的这碗鸡蛋羹。
可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想起这个画面,她泪流不止。
似乎,温馨画面的表象下,暗藏玄机。小女孩为什么没权利与小三岁的弟弟共享那碗鸡蛋羹?!
自小不公平的养育方式,她毫无抗争意识,造成了低价值感的讨好型人格。
她一下子懂得了,为什么自己从小到大,别人的一点好就会让她惶恐不安。
十岁时,堂姐带她去镇上赶集给她买了一双袜子,她记挂了至今。
父亲的朋友,彭伯在她辍学时,到家里当说客,说愿意借钱给她读书,尽管钱没借书也没读,现在二十几年过去了,她每年回老家都会去看看他。
和别人打交道,她态度好到低声下气,从不敢拒绝,脸上泛着谄媚的微笑,口中永远都是:好的好的好的。
日子从来过得将就,后来达到小康水准的时候,经常凑合,不讲吃不讲穿。
在娘家,买东西第一时间考虑到的是父、母、弟。
在夫家,买东西照旧孩子爸、孩子,然后才是自己。
一直以来都以为,这大大咧咧是神经大条率性的活法。
殊不知,美好的事物,人人向往之。只是,她一直以来的低价值感,让她觉得自己的不配得。
她想那句,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而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她倒不曾觉得自己一生不幸。她总是告诉自己:人生起点低,并不代表终点低。
她努力证明自己,活得极为用力。
有多不被看见,就有多想证明自己。
有多深的自卑,就有多强的自尊。
顶着刺猬的外壳独自摸爬滚打,人际关系中,害怕麻烦别人而让自己强大的身后空无一人。
甚至于在半夜肚疼难忍上医院急诊,也不愿打扰熟睡中枕边人的美梦,蹑手蹑脚去看病。
外表越强悍的人,内心往往越脆弱。
向上挣扎,向上突破,向上成长。
我想她的哭,是因为一瞬间看见了童年那个不被重视,不被公平对待的小女孩,为了潜意识卑微到尘埃里自己。
可也是泪水让自己得到疗愈。允许自己脆弱,正视自己黑暗面,内心才能开始成长蜕变。
学会做自己的内在父母。学会自己满足一切未被满足的自己。学会什么才是好好爱自己。
成年后的姐姐曾经和弟弟吐槽过,弟,父母好偏心,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我一毛不抜,可为你付出千千万,我好羡慕你。
弟弟冷哼一声:切,他们偏心我,只是因为我是男孩,如果我是女孩,还不一样都是你的!
当时,她并不懂,只是隐约记得从不夸自己的母亲说过:你如果是男孩我们这个家是会好些。
家庭中,每份偏爱都必定会付出了代价。弟弟也并不容易。
他的人生是有父母兜底,却被阉割了前行的动力。
当父母的过高期望,自身的局限,让他挺而走险,捷径却成了看不见深坑,他深陷漩涡,内心惶惶,前有猛虎,后有恶狼。
小时候,她还会因为不被看见不被重视不被公平对待心有不甘。
可现在,经历无数风雨洗礼,她的原生家庭浮浮沉沉沉沉。她开始全然接受这一切。
再回想那画面,鸡蛋羹的味道不复当年的甜蜜,可她会淡定一笑,身为女孩,这不是原罪,还会由衷地对自己道一句:
哦,幸亏,我是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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