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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想古驿道

怀想古驿道

作者: _逍遥客_ | 来源:发表于2019-02-15 08:32 被阅读0次

    一条古驿道,曲曲弯弯,迤逦延伸,从西向东,一头连着喧嚣的世界,一头连着封闭的山野。它起于水口,途经玉田,止于杉洋,牵系着古田悠久的历史文化。

    怀想这条古驿道已经好久好久了。

    你一直以为,这条古驿道是古田古代文明发展的唯一通道。然而你至今仍然寻访不到这条古驿道,不知道它是否仍然夹在重重叠叠的山影中,蜿蜒曲折于一些村落之间。多年来,这条古驿道也就成为你深藏在心头的悬想,一个总想破译的谜,甚至时常让你觉得时光倒转,让你听见了驿道旁河水的欢歌,山风的浅唱,你甚至可以看到有来自高空飘落的白云在河水中洗濯,有树木倒映在水中的枝叶在河中摇曳,偶尔会有一群白鹭从水面优雅地掠过,在绿得化不开的山林的背景上,飘忽得像一行白色的精灵。而行走在古驿道的官吏、士子、商贾、邑民演绎的故事,都在辽阔无边的时间中萤火一样闪亮又寂灭,相继亮起,又相继黯淡……或许,今天这条古驿道已经寂寥湮没,然而,徐缓的清风和悠悠的淡日仍然化不去你对古驿道的怀想,愈是清虚淡远,愈是扣人心弦,令你悠然神往。尽管你无法在众口纷纭中找到这条古驿道,然而它却似乎在你的思索中慢慢楔入心中,让你在深情的品味中,吮咂它从古老沧桑到文明风雅的旅程。

    还是古代诗人的诗文给你打开了一个不再遮蔽的视野。明代郭文涓在《行经水口》这样写道:“斜日荒山道,吹衣落木风”;明代黄中《还乡路上》描绘的景致是:“路入千山上,人行万壑间”,“车马多为滞,林萝不可攀”。这些诗句多少给你勾勒出古驿道的蛮荒色彩,更使你力图穿透千百年的时光,重现古田文明进程的历史云烟。

    人们都说,地理环境影响了物产的饶瘠,决定了生产生活方式的不同。清代乾隆年间,古田知县辛竟可这样说过,古田自古“处深山邃谷中,浑浑穆穆,初不知有周、秦、两汉,何况六朝、五代?”福建史志不乏古田“邑人贵巫尚鬼”、“信巫好斗”的记载,在你的想象之中,这样一个“穷鄙之乡”,邑民在求得生存之余,也只能“叩盆拊瓴,相和而歌,自以为乐矣”。乡村生活的情形带有十分浓厚的原始色彩。

    历史当然不会这样蒙昧下去。五代时期,北方一些士族躲避中原战乱,寓居古田,他们挟带着中原文化璀璨的霞光,开始镀亮了古田邑民清亮的眸子。可惜的是这一次的文明开化,史志上几乎没有什么记载,你不能获知这些士族给穷僻的古田带来怎样的洗礼,或许只能走在大东一带斑驳古朴的小巷里,才能听到它悠远而微弱的足音,感受到当时邑民得到的温文尔雅的滋润。而要洞烛穿越这条古驿道文明曾经的辉光,你就得有点超然,有点洒脱,有点想象的能力,有点翩飞的情思。

    唐天宝十四年(公元775年),杉洋开基祖余焕“避地古田”,隐居杉洋后,五代时期的余轩、余山献 、余仁椿先后辞官归隐杉洋。余轩在《送拾遗弟拥归泗》中有句曰:“力辞金印为余吏,饶买溪山不惜钱”;余山献 则在《卜隐东郊》中高唱:“薄暮山犹紫,寒潭水更清。争教名利辈,竟此濯尘缨。”余仁椿《还乡志》吟道:“喜遂还乡志,林泉务种耕。幽窗松竹下,浅酌遣余生。”乡野中“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宁静气氛,乡村人“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的淳朴交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生活节奏,对生存在名利场中的士族的确是一个审美归宿,是一个精神的憩息所。在古代,“莼鱼之思”、“田家翁之乐”、“渔樵之隐”,是士大夫们官宦之余最珍贵的审美对象。或许就是从那时起,这些士族就给古田带来了源远流长的中原文化,带来了全新的生活方式,促使古田“土著”的情感方式、思维方式、价值尺度都随之发生变化。古代平民受士族阶层的影响在一些轶闻佳话中时有反映。《世说新语》就有这样一则记载:郑玄由于婢女做事不称他的心,将她拖拽到泥中,另一婢女看见后问这位婢女为何滚在泥水中,这位婢女的回答是:“薄言经诉,逢彼之怒”。郑玄是汉代著名的经学家,其学问之精当然无须多说,让人感到惊异的是,连他家中的奴婢在日常对话中,也都用的是《诗经》的语言。文明的开化是一个由隐而显,由微而著的漫长进程。那么,士族的归隐给古田的开化当然也有一个逐渐影响的过程,但不可低估的是这种影响的巨大力量,更何况余仁椿归隐后还建造了古田历史上著名的蓝田书院,首开民间办学先河。而考其踪迹,你会发现,这些“喜其山川秀丽,去城邑远,可以晦迹,遂卜居焉”的士族,就是从这条蜿蜒在山水间的古道而来,因为当时另一条上接建阳,经大桥,过雪峰,下接福州的山道,是由唐末的农民起义军黄巢开辟的,当时处于穷乡僻壤的古田没有第二条象样的对外的通道。

    还是顺着这条古驿道,公元741年古田建县后,历任县令又为这片蒙昧的山川带来了文明的洗濯。古田县志就有宋景德二年(公元1005年)任过古田县令的李堪“务本抑末,爱民惠士,建学立社,举乡饮,毁淫祠,黜异教,以礼让化俗”的记载。而令你注意的是,流传至今的“翠屏朝雨”、“文峰夕照”、“玉滩夜月”等“玉田八景”,李堪都有诗传世。李堪是古田第一位进士衔的县令,其诗文又与“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著名词人晏殊齐名,而对自然风光,他“云霞荡胸襟,花竹怡性情”,“目既往还,心亦吐纳”,物我双会,见物见心,是很自然的事。但注重“建学立社”,“以礼让化俗”的他,致力挖掘“玉田八景”的意蕴,尤其是八景中的“仙岭樵歌”、“剑溪渔唱”之类的诗吟,表明他重视人的感情,关注人与自然的相互交流,绝不是一般的文人吟咏,而是利用人与自然的血肉联系,来调节纷纭的人事,调整沉重的人生。在其风韵神致的浸染下,古田从上到下当然也就有了由野而文,由古朴而典雅的变化。由于李堪极力倡导文化教育,使得邑民务耕读渐次蔚成风气,至照熙元年(公元1190年),古田出现历史上唯一的状元余复,还涌现了一批文人墨客。那么,站在这些曾经的夜月、夕照、烟霞、晴雪之前,在景深人静处长久伫立,尘封在记忆中的景致连同那些诗文就会涌动起来,让你心中流淌着时间的溪流,在冥蒙无际的空间的一个点上,感受古驿道奔涌的一波又一波文明的光波……

    1197年,宋代理学家朱熹为避“伪学”之难,从建阳考亭由水路至水口,而后顺着这条古驿道来古田。他避难的时间前后约半年,但这半年却是古田文明史上值得大书特书的半年。而这半年中,让你最为倾心的是朱熹为许多书院的题匾,这绝对是一个个经典的瞬间:沉静肃穆的朱熹在他门人和弟子的陪同下,衣袂翩飞,挥毫疾书,随之,古城剑溪边的溪山书院欣木亭钉上了他手书的“溪山第一”的匾额,魁龙、浣溪、螺峰、兴贤、蓝田、擢秀、淡书等书院纷纷钉上了朱熹亲笔题写的匾额……书院讲学,声若洪钟,有剖心沥胆的教诲,有肯綮入理的剖析,闪耀着思想的光华和智慧,将文明的种子撒播在大众生生不息的生命厚土里。而今,你只能透过民间流传的朱熹“一日化九斋”之类的传说,透过“人文化”的现实风景和他遗留下来的诗文墨迹,去解读他那灼热的人格,去抚今追昔,超越历史和现实的时空限制,追踪朱熹给古田划时代的理性洗濯———

    背倚青山的杉洋蓝田书院如今虽已烧毁,但遗址周围依然留有朱熹活动的许多遗迹。书院对面的溧林岗上,据说是朱熹手植的雀舌罗汉松今天依然挺拔而葳蕤,在阳光斜射的枝丫上,叶子在风中摇曳着,像许多随时都会敲响的风铃,让你遥想800多年前书院悠远的钟声。站在树下遥望久了,你会感受到它的苍劲、静谧、安详,让你惊讶于它们姿态的高贵与典雅,以及透出的那种自然天成的大气度。

    蓝田书院不远处的一泓泉水,池畔石壁上朱熹所题“茶仙”二字,有人说是朱熹嗜茶之表露。而你却认为,古人常将饮茶比作人生,茶中乾坤大,日月长,境界高,具有“恬淡而上,胜而不美”的趣味。古诗云“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品茗长谈,清雅悠远,或许就蕴含了朱熹以茶洗心、淡泊人生的藻雪精神,谁说不是一种极富美学意味的“过化”之举呢?

    杉洋下院后厅墙壁上朱熹留有墨迹对联:“春报南桥川叠翠,香飞翰苑野图新”,“雪堂养浩凝清气,月窟观空静我神”,笔笔庄严瑰伟,笔笔气象博大,就像一个胸襟博大,老而不坠青云之志的老者站在你的面前,让你肃然顿生敬畏之心:那线条的纵横呼应,让你恍然感受到老人那笔的得心应手,手的应心律动,心的万象毕集。那酣畅肃毅的旋律,倾诉着宋代理学的精髓,令你在神思飞越之间,得到更多的难以言说的智慧的启迪。

    今天湖滨西山村祖厝门前朱熹设计的玄字形巷道,由朱熹指点挖掘的“文公井”,也依旧昭示着朱熹薪尽火传,理学传播民间之久远的现实。

    朱熹“过化”古田仅仅半年,半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极短暂的一瞬,而朱熹的讲学乃是古田文明历史进程的瞬间的突然闪亮。当然,历史并不总能产生这种辉煌的瞬间,它需要积蓄和凝聚。顺着曲曲弯弯的古驿道,杉洋余、李诸姓的寓居,蓝田书院的建立,李蕤的第一个考取科名,李堪的兴学诗教,余复的状元及第……这些牵动人心的文明历史的延伸,方有可能迸发出划开历史苍穹的瞬间。朱熹在古田的活动已经化作了历史云烟,但他的心灵、智慧却在古田大地升化和蒸腾,冲破万里云层千山暮景,穿越时间的阻隔,映照滋润万物。

    从水口至玉田,再延伸到大东杉洋一带,一千多年来,这条长长的古驿道发生过多少悲喜交织的故事?这些故事有的已经漫漶不清,有的只能在史志上追寻,然而是顺着文明开化的踪迹,通过“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的审视,你有一种突如其来的领悟和把握,在倏忽之间融会贯通,甚至有些大彻大悟的意味,仿佛参透平时哪怕诵读过百遍也难以理解的古田从蛮荒到“进化”的历史。从士族的隐居到朱熹的避难,古田有数的几次名士的进入,都与这里山川之“可以晦迹”相关。即使是颇有诗名的李堪在古田也没留下什么大佳作,闭塞的环境太需要驿外鼓荡的春风的吹拂。一旦古驿道不见了名士的踪影,其文明之声也就逐渐式微,这让你格外觉得机缘的把握和失去,有时只有在事后才能知晓,才能体会到得到的幸运和失去的沉重与怅惘。古田建县以来,荒僻的山县对文明的呼唤是何等急切,如果不是朱熹的“过化”,其文明的进程又将迟滞多少时日!从古田参加科考的情况看,从宋代李蕤第一个中进士第至宋末,共有160人考取科名,朱熹“过化”前237年中进士第的仅70人,后82年达90人。宋代之后,古驿道再也没有什么有名的人物“过化”,古田元明清三代考中进士的仅20人!梁启超曾慨叹“天不生孔子,万古如长夜”,朱熹若不是避“伪学”之祸,就可能终生不会来到古田这个荒僻之地,那么,又怎么会有“自宋至今,士君子敦本务实,小人食勤啬用,守朱紫阳遗训,冠婚丧祭,犹醇朴之风”(清乾隆版《古田县志》载)的情状呢?清代县令万友正初到古田,见“其秀者敦诗书,尚礼义;朴者安谨愿而守耕凿”,深感惊异,询问之后才知是朱熹“过化”之功。朱熹“过化”后,古驿道相继走出了一批彪炳历史的人物,林用中、林允中、张以宁、余正健、林朝聘、甘国宝……真可谓“多才蔚起开冠冕,日照文章倚翠屏”。古驿道外传来的文明之光,就是这样格外牵动你的视线,引起你深深的咀嚼,久久的回味,心灵遨游于古往今来,感悟到历史瞬间的永恒。

    光阴荏苒,沧海桑田。千百年的历史转眼过去了。龚自珍有诗云:“未济终焉心飘渺,万事都从缺处好。吟到夕阳山外山,世间难免余情绕。”踏不上的古驿道留给你的是一种牵肠挂肚的朦胧追思:今日纵使能见到那残留文明的遗迹,也不过是一株树,一汪绿水,或是几笔墨痕,几处遗址,然而这些蕴涵古田文明进程的遗迹遗址,却时常升腾在你的心田,让你仰起头去追寻那黑暗中闪亮的文明之光,让你灵魂的眼睛向着高处,向着远方,向着那条蜿蜿蜒蜒的古驿道。遥望之极,感觉就有些奇妙,奇妙得无以言传,就想追寻到那条古驿道,感受在古驿道上走上那么一遭的全部滋味———神圣与寻常,平静与喧嚣:那里阳光朗润,鸟鸣啁啾,流水清亮,空旷之中的声音,泥土之中蕴涵已久的声音,构成一种响亮的带有羽翼的音韵。走在古驿道上,你的心会感受到被光线穿透的洁白和蔚蓝,被梦想穿透的遥远的空旷,在你的心域和视野还有几束人文精神的光芒的照射,而更多的气味,音响、色彩和节奏都已经融入你的容颜、血液之中……

    沿着历史的长河漫溯,前思古人,后望来者,常常让你有一种凿穿时间隧道的感觉。今天的古田河山已经不再是千年的远古的模样。水口已经上移,踞闽江上游水势急下游水势缓的江口地理也已成为了历史,由江而湖的水口湖面上架起了通往外界的公路桥。当市场文明海蓝色的风吹拂着山县,新的道德资源及精神资源渗透、提升并改变着传统文明的时候,你尤其追念那条曾经给古田带来进步和繁荣的古驿道。在古典的钟声与现代的歌声里,古今异代,怅望千秋,你的怀想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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