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职的第二天,我蹲在地板上收拾行李。在这座城市不过生活了一年,行李却用了三个箱子都没能装完。
发了第一个月工资的时候,我给自己买了一个大号的泰迪熊。但买回来之后就一直被放在飘窗上,再后来搬了一次家,它就一直在沙发的角落里坐着。我看了它很久,终于抬手把它抱过来,预备送人。先前找了很久都找不见的日记本就这么被带到了地上。
是大学时候的字迹。当初走出校门的时候,我特别害怕自己会忘了最初的样子,所以一直把这本日记带在身边。一直以为是搬家的时候把它弄丢了,原来它一直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待着。
我很久都没有这样认真地翻阅过纸质读物了——如果日记也算读物的话。这些有了时间味道的纸面上有些褪色的字迹,让过去一下子活了过来,心也随着上上下下的。直到我看到2016年8月14日那篇。我在里面写:有朝一日,希望你能一一品尝这世间的美景。
心狠狠沉了一下。
“老大,你觉得……义工旅行怎么样?”我有些忐忑地拨通了大学室友的电话。
“义工旅行?你要请假吗?”
“我辞职了。”
“向安书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没找到下家就辞职也就算了,现在还说出要去义工旅行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不负责任吗?那你告诉我怎样才算是负责任呢?”我在老大的质问之后,反而变得平静了,“是安安稳稳地找一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喜欢的新工作,然后继续挣扎在连自己都不能说服自己安心接受的生活里吗?老大,我是说真的,我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我不喜欢什么,可是我没办法很确切地说出我喜欢什么。但我知道,至少现在,我是渴望去经历一场意外的。”
“你这小破孩儿。”电话那头的老大笑了,“都打定主意了还来问我干嘛?故意刺激我这种不喜欢现在又不敢放弃现在的人吗?”
“我不是……”
“我知道。做自己真正想去做的事情就好。”
8月14日,我坐上了开往普洱的汽车。
车子慢慢从停车位开出去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跟昨天割裂了,仿佛二十二年的光阴和无数个过去的自己一起被丢在了车轮后面的阴影里。
我坐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右手边是一个头发灰白的爷爷。他是抱着一个用绿包袱裹着的坛子上来的,个子不高,很瘦,手臂跟脸颊上有老年斑,但眼睛里很有神采。我向来没有跟生人搭讪的习惯,所以路途的前半段一直沉默着。
中午一点左右,车子在某个服务区停了下来——该吃午饭了。我这会儿并不想吃东西,只想喝水。正准备起身出去的时候却被旁边的爷爷拦住了。我维持着一种双手撑着前后两张座椅椅背上半身冲右边下半身冲前面的怪异姿势,皱着眉半天才听懂那个爷爷在说什么。
他指着前面座椅底下露出一半的绿包袱说,小姑娘,一会儿出去的时候不要踢到了罐子。
我点头笑笑,表示明白了。抬脚跨过坛子下了车。
可能人跟人说过一句话之后就会开始变得熟悉吧。再上车的时候,旁边的爷爷开始跟我交谈。
爷爷说,罐子里面放的是腌菜,是要带过去给儿子家的。
爷爷又说,你是回家吗?
我说,不是。
爷爷说,你是昆明人?
我想说不是,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好开口“啊”了一句。
然后,爷爷就开始回忆自己儿子的人生了。我没插上什么话。但爷爷脸上的神情让我觉得,他可能也并不是非常需要我的什么回应吧。
七个小时的车程,在爷爷的回忆和耳机里面的音乐陪伴下也没有显得太长。下车的时候我没跟爷爷说再见。毕竟有些人只是匆匆一面,何必说这种兑现不了的诺言。
天很蓝,只有一两片云彩,所以显得很高。地面是潮湿的,小水洼里映着太阳。应该是才下过雨。
普洱的客栈大多集中在梅子湖和茶山附近。我即将到达的客栈地址是高家寨158号。
在昆明的时候就知道云南的天气多变。来到普洱之后才觉得,以前见过的天气还不能叫做多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刚坐进出租车,雨就下起来了。来势汹汹,像是蓄满了要把车窗敲碎的气势。
到客栈的时候雨还没有停,老板娘撑着伞在门口等我。跟在老板娘后面的是一个顶了一头红色短发的女孩儿。来之前听说还有别的义工,应该就是她了。
我告诉自己,未来的一个月都要跟这个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人共处一室了。而我,刚开口就讲错了话。
“你是……大学生?”
“不是。”她语气听起来很稀松平常,“我工作五年了。”
“啊,不好意思。”我有些尴尬地道歉。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没事”的意思,“去喝茶吧,他们在喝茶。”
下午四点多,屋顶下面的茶室里聚了不少茶客。
老板娘说我运气好,刚来就碰上大家一起喝冰岛。
我是个对茶没什么研究的人,对老板娘的话表示不解。
老板娘这才跟我解释说,冰岛是普洱里最贵的一种,市面上都是几万块一公斤。
老板娘讲完继续跟房客们寒暄。我一边咋舌,一边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一泡大概多少钱。大概几百块的样子,唔,还好还好,几个人在一起喝的话不算太贵。
红发义工姐姐坐在右手边,我抿了一口茶的工夫,她已经点上了一根烟。
“你是云南人?”根据我的认知,云南人大多抽烟,女性抽烟比例也比其他地方高很多。
“湖南的。”她吐了一口烟圈。
又错了。
“我叫李子柒。叫我柒柒吧,应该没比你大几岁。你呢?哪里人?”她把烟灰缸往自己面前拉了一点,食指指尖轻点烟蒂,掸了掸烟灰。
“啊,我叫向安书,山东人。”没料到她会接着说下去,我有些慌乱,“可以叫我小安。”
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雨就是在这个时候停的,好像特意为了缓和这样的尴尬。阳光一下子就把云层给穿透了,天色跟加过滤镜似的,蓝的有些醉人。
二十分钟后,我跟刚刚算是认识过的柒柒一起出现在厨房里。当然,是为了做晚饭。
我盯着有些陌生的灶台和食材,有些不知所措。
柒柒看出了我的窘迫,一边切着牛肉一边说:“你帮我洗一下菜吧。然后……蕨菜扯成两三厘米的小段。那个,洋丝瓜,削皮切块。番茄在冷水里泡的差不多了切一下。”
我点点头,端着菜盆走到水池边。
“我来这儿刚一个星期。”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做饭的时候适合问这种无聊的问题。”柒柒继续专注在她手里的牛肉上,“老板做饭特别好吃。”
“那你呢?”
“马马虎虎。能熟。”
“那我俩水平差不多。”我点点头。
我打开水龙头,两个人的对话随之中断在哗哗的水声里。
“小安。”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我觉得很久——柒柒突然开口。
“嗯?”
“你来之前,我其实从没跟老板和老板娘说过什么话。”
“什么?”我关掉水龙头,回头发现她正在看着我。
“我是说,我很久没讲过话了。”
我听得一头雾水。但确实发现,柒柒跟老板娘并不亲近,甚至除了简单的事情交代以外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晚上跟老板娘熟悉了客房之后,我就早早躺在了床上。灯关了,柒柒的手机屏幕在黑暗里亮着。她还没睡。
我睁着眼睛,一直在想那句“我很久没讲过话了”是什么意思。终于四处游走的思绪还是没能打过瞌睡虫,沉沉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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