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我在烟雨笼罩下的诵经声里醒来。我听不懂诵的是什么经，翻了个身，把窗户关得紧了一些。在窗帘营造的黑暗的假象里发了一会儿呆，认真回想自己来这儿的原因。
三天前，我还在格子间里敲打键盘。当然，是很消极的那种。彼时，我的脑海里盘桓着一个在彼时的我看来攸关生死的问题：我，到底要不要辞职？
我在位于中国西南版图上的一个二线城市，朝九晚六，每个月拿着七千多的工资，跟同事合租一套三居室。每天早上，吃一块五一个的包子，喝三块钱一杯的豆浆，挤六块钱十二站的地铁。加班的时候会叫外卖，喝温水而不是咖啡；不加班的时候会自己做饭，碗筷泡在水池里，等跑步回来再洗。每个周五的晚上去吃自己喜欢的餐厅，周末去逛街或者看电影……
等一等，按理说，我不该有什么冲动的念头。那么，我到底为什么觉得不开心呢？
我用力地想了想，头就开始疼了。昨天晚上过少数民族的节，喝了太多酒。有个大叔热情的不像话，在祝酒歌里连干了六杯之后，他就在我眼前晃着，笑得面目模糊了。
我是个酒量不怎么好的人，毕业聚会的时候，三瓶啤酒就飘了。不过万幸，现在看来，至少酒品还不错。
火把节刚过，广场上还留着大火烧过的残骸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冒着一缕两缕青烟。从广场可以停车的一侧出去，第一个十字路口左转，一直走下去，就会在右手边找到一家名叫“牛肉米线”的小店。
这是我第四次来这家店，老板娘见着我就转头朝厨房喊：“小碗牛肉米线，不放韭菜。”我感激地笑笑，在最外面那张桌子旁边面朝门口坐下来。大概这大概就是店主跟食客之间的默契——多打上几次照面，每个食客的面孔和饮食习惯便一同了然于心。也或许，这是开店的人独有的天赋吧。我胡思乱想的空档，米线就上来了。被水雾泅湿了的冷冽的空气，在面前晕成一片。
我喜欢这家小店，不仅仅因为好吃的食物，还因为在这小小空间里感受到的短暂的人情味。这小镇很少会下大雨，我就不撑伞把自己丢进天空底下任雨水踩着。老板娘会在收碗的时候嗔怪我“小疯子”，我就咯咯地笑着跑开。
我来这儿四天了。出发那天，师父跟我说，给你一个星期的假期，回来的时候把产品方案给我。而我现在对着屏幕，脑袋里的想法盘根错节地长起来，却一个字也不想敲。
郝天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进来的。我有些心虚——昨天他用三个手机号给我打了五个电话，我一个也没接。犹豫了很久，还是小心翼翼地按了接听，等对面咆哮的声音消失了才把耳朵靠近听筒。
郝天一直逼问我人在哪儿，但我就是不想说。所以我说，你知道我现在很好就可以了，我不想告诉你我在哪。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吊儿郎当地开口，行，不说就不说，那你什么时候来北京。
郝天把疑问句说得像陈述句，我心底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自己八月中旬就去了。
挂掉电话，心里面那点儿已经灭得差不多的内疚的小火苗又熊熊燃烧起来。今年四月份的某一天，我跟郝天在公园里遛了两圈，话题围绕着他辞职的话我会不会跟他走。
我跟郝天是2017年8月份认识的，彼时的我们都刚刚走出大学校门。我们从不同的地方来到同一家公司，培训时分在同一队，培训结束后被分到同一个地方，又阴差阳错地变成了好朋友兼饭搭子。
对，好朋友兼饭搭子。
所以，当他问出那句“你就说你跟不跟我走吧”的时候，我的心脏紧缩了一下。你知道，当一只整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的单身狗向一只脑洞极大容易想多的戏精单身狗问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是很容易被脑补出一出大戏的。于是，那个当下的我在心脏紧缩的两秒里快速地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各种可能和画面，艰难地说服自己“不要用普通人的思维来对待这个人，平常心就好”。然后我说了，好啊。
六月份，他如约辞职了。而我，却被牢牢困在一个未完成的项目里。但其实我自己知道，所谓未完成的项目，也不过是自己摇摆不定的借口。
六月跟七月，就在郝天对于我赴京日期的一次次追问中结束了。八月的第一天，接到去北京出差的通知，买了当天的机票，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出发了。
我在偌大的北京城里迷了路，而且一直打不到车。等我到了见面的地方，郝天已经等了很久。谁也没有开口说我什么时候来北京的事儿，我们安静的好像从来就没有这回事儿。我在公交车站跟他道了别，下车之后再一次迷路。
我拖着黏腻腻的身体在空调底下改文件改到凌晨一点，草草地洗了把脸，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早晨五点钟莫名其妙地惊醒，打开电脑最后一次核稿。起床，洗漱，退房，买早点，打印文件，去公司。我被一个个的电话撵得像一只停不下来的陀螺，还是赶在下午下班前把事情办妥了。
返回昆明的航班就这么没有期限地延误下去，终于在接近十二点的时候等来了登机广播。落地的时候，我紧了紧自己身上的外套，凌晨三点半的脑袋昏昏沉沉的。
第二天十一点多醒来的时候，脑袋里清明了一些。我给师父打了个电话，说明我要翘班。他同意了。再后来，就是师父觉得我状态不对，让我来了这里。
我突然想要离开了，毫无原因的。不是因为7×24的工作节奏，也不是因为离家太远，就是突然想离开了。突然觉得，也许，人生可以以另一种方式打开。
我给师父发了消息。
“师父，我想辞职了。”
“怎么？”
“我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态，我想找段时间找个地方好好想一想。”
“没事，想好了就行。”
.周日，我带着基本完成的产品方案终稿回了公司。人事部的经理是85后，一个长得有些憨厚的男生。
他带我去了小会议室，面对面坐下就开始劝说我。
我有些想笑地对他说，没关系你不用这么一本正经的，我知道这是你的工作职责，我可以理解，可是我不想做现在的工作了，不想在这一行待了，您怎么说都留不住我的。
他却有些生气了似的正色道，我除了是人事部的经理，我首先还是个人，人是有感情的，我是真的站在一个过来人的角度上在给你建议。
我觉得他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于是赶紧道歉。
他没买账，开始说个不停，我是有梦想的，我是一直想从事文化行业的，大学那会儿我们还写剧本拍微电影的，但是梦想烧钱啊，你得吃饭啊，你攒够了钱才有做梦的资本，等你到了我的年纪，一样可以转行，我现在要是想转行随时可以转行，你说对不对。
我看着他一脸认真地讲话，一直没忍心打断他。其实我很想问他，那你现在想转行吗？可我没问。我怕他真的受我的鼓舞我转行了，这公司就少了一个优秀的人事部人才。我又怕他其实不想转行，跟我顾左右而言他。我更害怕他想转行，却因为现实里的种种原因不敢转行。我不敢问。
后来，好多人来问我来劝我。我不知道他们是出于真心，还是在我这里找到一点改变的勇气，又或者只不过来探听一下我辞职的心路历程以便日后拿来当谈资。
然而那些都不重要了，总之我还是辞职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