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丰年

公元1003年9月。

汴京城外粮田处处都是一片丰收景象，村民们忙着收割庄稼，田间处处都堆放着麦谷堆。

这天下午一白一红两匹骏马并排走在条农间道路上，白马上赵恒（时年36岁）穿着普通儒生白布衣服头扎白布巾，他相貌平庸眼睛不大，唇角下巴和两颊留着些胡须，看他这副模样别人或会以为他是个坊间教书先生，只是他皮肤要比普通人白不少。跟在赵恒身后骑着枣红马的青年叫曹利用（时年25岁），他看上去文质彬彬但身形健硕双目炯炯有神，是最近才调任到赵恒身边的护卫首领。

赵恒看着田间丰收模样对曹利用道：“你是进士出身？”

曹利用道：“是，三年前中的进士。”

赵恒道：“那你读书一定不会少，告诉我近一百年来，中原这片土地连续三年丰收的有几次？”

曹利用道：“之前没有，唯独这次。”

赵恒脸上露出欣慰笑容，过了会又轻声叹了口气。

曹利用道：“陛下为何叹气？”

赵恒怅然道：“树欲静而风不止，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

曹利用想了想道：“陛下是希望国泰民安百姓年年丰收过上和平好日子，但契丹国这两年屡屡犯境，边关战事吃紧，故此令陛下烦忧。”

赵恒微微点头看着曹利用面露嘉许之色，道：“我让枢密院给我举荐个能文能武熟知军情的人，他们就推荐了你，我开始还觉得你太年轻不想用，经不得他们三番两次举荐才把你调来，想不到还真的很有见识。”

曹利用在马上躬身道：“多谢陛下夸奖。”

赵恒摆手催马向前，道：“说好的，出来不行君臣之礼。”

曹利用淡然一笑着道了声是催马跟上，在二人身后远处还有八骑骏马紧紧跟随着，这些人虽然也是平民装束打扮，但个个腰带佩刀相貌神情威武，每个人都留意着周围田间农人动静。

赵恒和曹利用来到一处堆放着座座麦谷小山的平地，见有一身穿粗布白衫的老人在旁看护，赵恒下马上前道：“老伯，看来今年收成很好。”

老人打量了赵恒一眼，道：“是啊，又是个丰收年，不过——”

他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完。

赵恒道：“不过什么？”

老人道：“有些话我不敢讲啊。”

他话音刚落附近又走来一身着粗布蓝衫的老人，他赤着双脚全是泥泞显然刚在田间干农活，道：“你不敢讲，我敢讲！”

赵恒对蓝衫老人笑道：“老丈请说。”

蓝衫老人道：“还不是征粮征得太多了。”

白衫老人轻叹道：“倒不是官家税赋征得多，当今皇上体恤百姓，赋税要比从前少了许多，只不过每年都有几次军粮急征，把我们拿来备用的粮食都征走了。”

蓝衫老人道：“我听说前线又要打大仗，今年本来富裕的粮食估计着也是保不住了。这是丰收年还这样，要遇到个天灾欠收，那就得吃苦了。”

白衫老人慨然点头道：“是啊。”

赵恒嗯了声轻轻点头道：“百姓们也怕打仗。”

蓝衫老人道：“谁说不是呢，打来打去，这受苦的还不是我们百姓。”

白衫老人道：“话倒也不能全这么说，我听老爹说当年耶律德光打到中原，那次中原百姓可惨了，他们杀人放火到处抢东西，从京城烧杀到民间，经过的地方连棵草都不生，所以我现在宁愿多交些粮给官家，只希望宋军别再放这些辽狗进我们家里乱咬人了。”

蓝衫老人点头道：“你这个话说得对，比起辽狗和先前那些个混账皇帝，当今皇上算是个好皇帝了。”

曹利用在旁神色一变，见赵恒面无愠色才放下心。

蓝衫老人接着道：“说起来我家二娃就在京城禁军青龙营中当兵，就当我每年多交的粮食是给他的口粮了。”

赵恒轻轻点头，道：“多谢二位老人家了。”

蓝衫老人道：“你谢我做什么？”

赵恒道：“是老人家们出力出粮又出人，才令这江山不被异族侵占。”

蓝衫老人手指白衫老人道：“他家三娃去年战死在定州，朝廷给了点抚恤费，不过人是永远回不来了。”

白衫老人神情露出难过之色双目也有些湿润。

赵恒更是心中感动，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向白衫老人施礼，道：“老人家节哀顺变，多保重自己身体。”

白衫老人轻声苦笑没有出声。

蓝衫老人又上下打量了赵恒几眼，道：“你是做什么的？该不是做官的吧？”

赵恒淡淡笑道：“不是。”

蓝衫老人神情带着怀疑，拍了拍自己胸膛道：“刚才有什么得罪官府的话都是我老申头说的，有什么事只管找我。”

赵恒微笑不语，又见一个身形健壮穿着粗布灰衣的青年大步赶来，他人还没到就冲蓝衫老人大声叫了声爹，又对白衫老人叫了声王大伯。

老申头奇道：“二娃，你咋回家了？”

被叫做二娃的青年笑道：“圣上说如今农忙收割季节，让禁军中有家在城外的分批轮流回家帮忙收割——”

他说着看了眼赵恒顿时变了神色一时呆呆站在原地。

赵恒也对他微微笑了笑上了白马，曹利用跟着也骑上枣红马。

老申头看着二娃奇道：“你怎么啦？”

二娃面向赵恒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叩头到地道：“小人青龙营健儿申方定叩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申方定向赵恒口称万岁，老申头和王大伯也全身一震面色变得苍白，老申头吓得连忙跪倒在申方定身旁，嘴巴哆嗦着道：“万岁——”

王大伯也跟着跪倒在地，他双目含泪以头磕地什么话也说不出。

赵恒淡然道：“各位平身——各位辛苦了——”

说完他策马带着曹利用继续缓缓前行，他们走到很远处老申头他们三人还是不敢站起声，直到后面那八骑护卫的快马从他们身旁经过，申方定才抬起头道：“爹，你没对圣上乱说话吧？”

老申头身子还有点哆嗦，跟着直起身想了想道：“没有吧。”

* * *   * * *

一路上赵恒沉默不语，曹利用也不敢先出声，过了会他们路过一个村口，见村口晒谷台旁两个灰衣七八岁孩童正各拿着条竹竿在打斗玩耍，赵恒停下马看了会又见一身着蓝布衣裳的中年农妇走来冲两个孩童大声道：“大牛，小牛，你们怎么还不去读书？”

年龄稍大的孩童大牛也不理会农妇，笑道：“读书不好玩。”

另一个孩童小牛道：“就是。”

农妇走到他们身边一把夺过他们两个手中竹竿，道：“就知道玩，不读书将来玩一辈子吗？”

大牛道：“等我大了去投军。”

小牛道：“我也是。”

农妇佯装生气道：“村里孩子都在读书，就你们两个每天打打闹闹。”

她说着将手中竹竿扔在地上一手拖住一个孩童道：“走，去读书。”

大牛小牛虽不情愿但无奈农妇显然双臂力量不小，扯住他们两个像老鹰抓兔子般将他们拖向村里。

赵恒对曹利用道：“你之前做的是文官，现在是做武将，你自己是喜欢做文官还是做武将？”

曹利用道：“能为陛下效劳，能为国家所用，做文官做武将都一样。”

赵恒轻笑道：“你还挺会说话。”

他目光看向前方接着道：“太祖皇帝是马上皇帝，当年他跟随世宗皇帝打天下，每次冲锋陷阵都身先士卒奋勇在前，得到天下后又几番和契丹国交战御驾亲征，最后在征辽途中去世。”

曹利用道：“民间传说太祖皇帝以一条盘龙棍打下天下，说他武功了得当世没有对手，他所创的太祖长拳如今在民间也流传非常广。”

赵恒笑道：“那是言过其实了。”

他策马继续向前道：“我读唐史近百年来名将勇士层出不穷，如李亚子以三指得天下，报其父临终三矢之仇，但随即天下很快再度崩离重回乱世，契丹也借势崛起成为祸患，实在令人扼腕叹息。”

曹利用道：“治世当以文武兼用，圣上继位来一直鼓励民间百姓读书，还写了普通百姓都能明白的劝学诗，实在用心良苦。”

他说到这身后一骑褐色快马飞一般赶到，马上是个信使模样的青年军人，他来到赵恒身旁滚鞍下马，跪在地上道：“启禀陛下，辽军出兵三十万分四路来犯我大宋国境，前锋是契丹国南院大王萧挞凛，他领兵十万直奔瀛州，后军十万由北院大王韩德让指挥，两翼同时向雄州和遂州推进，寇宰相、高将军、王大人请陛下即刻回京共商御敌大计。”

赵恒面色一下变得有些惊慌和苍白，过了会轻轻发出声苦笑。

曹利用在旁轻声道：“陛下，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