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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走了。五叔是从曾祖父算起,是何家大屋仍健在的最后一个孙子。时间定格在2023年10月25日晚上8点止。
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从一棵枯黄的黄豆枝上扯黄豆角。这枯黄的枝上密密的豆角壳又干又硬,我的手颤了一下,枯枝与豆壳在我的手上皮肤上划了一道白痕,我看了下干枯的皮肤,突然想落泪。
但我的泪没有掉下来。那些晶莹的泪在胸腔里慢慢发酵,升腾,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五叔享年九十有六。是堂兄弟中在世上活得最长的人。他的堂兄弟先于他而去,他一个个送走了他们,在这个秋高气爽的季节,他也随他们而升天了。
五叔排名老五,在堂兄弟中称“五羊子”。为什么叫这个小动物的名字,要追溯到我可怜的曾祖母一片良苦用心。曾祖母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儿子在三十出头的年纪相继离去。她将希望寄托于孙辈,在孙辈中小名全冠以“羊”字,意为好养活。
虽然曾祖母的孙辈除了我的排行老四的父亲年过花甲离世后,伯父,七叔,都活了八十多岁,还是五叔更让在天堂的曾祖母安慰,活到近百岁的年纪。这个年纪离世,也是自然规律,如花开花落一样。
从寿命上来说,五叔胜过和他年龄相仿的堂兄弟了。
他的长寿源于他的豁达,开朗,乐观。
他仅兄弟一人。从小被寡母养大,在大家庭里长大,吃尽了生活的苦。好不容易长大,读书工作。原本是水利局的技术人员,在文革中被打成“右派”。每天戴着高帽子被一群人押着在街上当反面教材游行。
如果换作一般人,可能早就撑不住了。但他撑下来了,每天游行完毕,洗洗脸,擦擦身子,日复一日。他腰系草绳,头戴纸帽,坚强得如一棵韧性的草。秋冬过去,春天一样发芽生长。
终于,他被平反。恢复公职时,他已经到了退休的年纪。
他没有感叹时光无情,在六旬的年纪,拿起了写诗的笔。每天看书读报,写诗下棋,安享晚年。在县文联的诗刋杂志上,经常有他的诗作发表。他写得一首好字,正楷,遒劲有力,入木三分。那一手好字,非一日之功。
他说话慢条斯理,办事顺其自然。于人于已不苛求,一切全随天意。正是与世无争的性格,怡养了他的天年。
其实,他的身体并不很好,患有很多慢性病。但他心态乐观,注重保养。他的胃不好,不想吃饭,每天早上喝一口醋;他有小三阳,但他乐观,并没有影响他的肝功能;他有肺癌,但他没有治疗,带癌生存了十几年。
我的父亲去世的那天晚上,他守了一夜。安静地睡在父亲躺了一冬的床上。堂兄弟间只几步之遥,但却是阴阳两隔!在昏暗的灯光下,不知五叔想些什么。也许,他想起他们曾一起度过那些时光;也许,他想到他与兄弟在世只有最后一晚的相伴,心里有无尽的不舍与依恋。
可能见过太多的生死,他将世间所有的事情排在生死之外。除了生死,其它的都是小事!
他每天散步,保养,写诗,读书,下棋。晚年生活无忧无虑。
十四年前,他为我的母亲写祭文时,已经八十有二。磨墨,写文,一气呵成。他平静地写着,看不到悲伤与无奈,像是给老友写送别诗。
送父亲时,他在黑夜里;送母亲时,他在白天。在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中,他早已悟到生死犹如白天与黑夜之别。岁月在黑夜与白天的交替中,总是告别。
告别春天,再告别冬天。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五叔去世前两天,我梦见了母亲的离别场面。那个道士在唱挽歌:“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生生死死复生生……”。时间的车轮送走了一个个离世的亲人。
生而死,死而生。
五叔,愿你来世化为青鸟,在空中自由翱翔,探看曾逗留过这九十六年的人间山河;看看怀念你的亲人和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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