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于平均主义吃大锅饭一度成为社会主流,市场逻辑被排斥、批判并被踩在脚下,记得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当时人的观念里,大庭广众之下谈钱是庸俗是落后,是剥削阶级意识形态的反映,不慎说漏嘴的人,会因此自我感到羞耻。其时,金钱还被大众视为罪恶的渊薮。当时被人崇拜的是斗争哲学,是继续革命,是解放全人类之类的宏大叙事。即使到了1978年12月召开过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的八十年代,还有包括我在内的相当一部分人,认为金钱的每个毛孔中,都流淌着肮脏的血液。于是才有了“为钱正名”那篇如核爆般,引起社会思想震荡与轩然大波的文章。这篇文章的出现是在1983年,当时写这篇作文的张维迎先生才24岁。
然后作为理科生的我,在五年前通读了一批经济学著作与论文,以及几种版本的“西方经济学”大学教材(实际上经济学是没有东西方之分的),当自己具备了古典和新古典经济学理论、视角和思维后,才知道在没有舆论引导,没有道德绑架的情况下,正常环境下的人,一般不会羞于谈论金钱,而是会大大方方地,像谈论天气那样谈论金钱。那些能够落落大方地谈论金钱,以平常心对待金钱,既不顶礼膜拜,又不抱着酸葡萄心理刻意贬低它的人,才是真正有能力通过为他人创造价值,提供他人所需的产品和服务而挣钱的人。而那些羞于谈钱,视金钱为粪土和罪恶的人,其中的不少是不学无术、口是心非甚至是两面三刀的伪君子,是没有价值创造能力或者价值创造能力极差的人。
或许世上确有少数不屑谈钱、也不在乎钱的人,但是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可是富可敌国的世界首富,是钱多得一辈子花不完的富豪,或者是出生富豪家庭的,财富有家长争取,一切由家长打理的富二代,这些人是因为不用为自己的衣食住行过多操心,富裕有到金钱的边际效用降至于零的地步,才能够显得不食人间烟火。剩下的一小部分,则是热爱自由,反抗物质的束缚,或者是对有形无形的权力情有独钟的,像甘地那样的苦行僧或理想主义者。
有人或许会问,为什么说正常环境下的正常人,一般都不羞于谈论金钱呢?其实这个结论很容易通过逻辑推理得出:在由法治、规则与信仰为主导的,接近充分公平竞争的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一个人如果具有通过为他人提供所需价值,因而获得金钱回报的能力,那么他必然会珍爱因这种能力而获取的战利品。一个人赚钱能力的大小,在一般的情况下,应该可以反映出他对社会作贡献能力的大小。即便是那些偶尔炫富的人,一般来说,也要比视金钱为粪土的人来得踏实与务实。当然如果一个人到处炫富,则说明他的精神世界相对空洞,自身缺少文化的内涵与修养。
反过来,那些缺乏挣钱与理财能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浑浑噩噩度日的人,他们出于对自身弱点的遮盖,便常常热衷于唱高调,喊口号。他们在以此为自己壮胆,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同时,对他人进行道德绑架。甚至其中的一些,通过贬低和攻击金钱与资本,借助自己缺乏逻辑,漏洞百出的所谓“三寸不烂之舌”在网络上进行坑蒙拐骗,收割大量无脑粉丝们的韭菜。甚至当一有风吹草动,社会上反智反精英风刮起,他们就会在第一时间,靠各种形式的打砸抢去获得利益。这种人,往往就是以反对自己欲望标的的名义,更广泛地去满足自己的欲望。
也可以这么说,在任何时代,除了金钱之外,没有其他相对更为恰当的工具,可以作为世上统一的标准,相对用来衡量普通人对社会贡献的大小,这也是由趋利避害的人性所规定的。
试想,如果不用金钱去衡量一个人对他人,对社会所作的有效贡献的话,难道要用一个人拥有的权力和拳头的大小,他的后台或家庭背景,他相貌的美丑,身材的高矮,体重的轻重或者发出声音的高低去衡量他的价值,衡量他对于社会所做贡献的大小?
至于有些人类的先知与精英,他们新思想新发明新艺术创造对于人类的巨大贡献,到价值广泛被人识别与接受,然后转化为现实的需求之间,会有相当长的时间滞后。在他们创造发明的当时,其一时不被理解的思想成果,其一时被蒙蔽的发明创造的价值确实无法用金钱衡量。这样的人比如中国的杜甫、张衡、曹雪芹和王小波,外国的伽利略、孟德尔、叔本华、阿贝尔、韦伯和梵高。他们中的许多,都是生前或盛年门庭冷落或贫困潦倒,直到他们的晚年或者离世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声名鹊起,渐渐被人识别和理解,甚至受到万人追捧,其思想理论、创造发明与作品开始变得价值连城。
总的来说,在现代由法治、规则与信仰为主导的市场经济条件下,区分一个人是崇尚脚踏实地,追求真才实学,还是爱慕虚荣,喜欢华而不实,辨识一个人的为人处世是君子风度还是小人做派应该还是相对容易的:君子明道理、懂逻辑、守规则、有毅力、讲诚信、重合作、善协商、谈金钱,小人则今天追着张三谈道德,明天扯着虎皮做大旗,后天又拉着李四劈情操,整天不是拳打王五,就是脚踢赵六棒击孙七。

当然,在生活中,除了金钱之外,还能找到其他不少可以给人带来意义和幸福的,更多偏向于精神性的东西。比如思维的乐趣,对于自我的战胜与超越以及挑战生命极限的快乐。
如果一个人只认得金钱,无视信仰,不讲道德,那么他也不能成就有意义的人生,但这么说并不代表金钱的基本作用可以完全被其他东西所取代。
而且,从技术方面看,金钱作为价值尺度、流通手段、支付手段和存储手段等的作用和地位,在世界各国都是有目共睹。是金钱成就了以法治、信仰、分工、合作、交换、诚信、协商、契约和互助为基础的市场经济,又是市场经济而不是计划经济,成就了如今物质繁华,人们出行与生活便利,大多数人知书识礼,文明诚信的现代社会。
无金钱的社会难以想象,无金钱的社会将不成体统,无法制订出公正与合理的规则,如果驱逐了金钱,世界将信仰崩溃,道德沦丧,会沦为武力和权力通吃,典型的弱肉强食的丛林社会。
所谓金钱的罪恶,并不是金钱本身出厂自带。世界上的罪恶,仅仅是人性中欲望膨胀的罪恶一面的反映。所谓金钱的罪恶,则是在法治和信仰缺失的情况下,金钱被强权,被人的贪欲所玷污而引起。在法治和信仰缺失的情况下,金钱容易成为作恶的工具,沦为罪恶的放大器。如果说,权力需要被关进笼子,那么金钱则需要被法治和信仰划定其可以自由行动的疆界。
另外,金钱作为可以较为容易地用来满足人的欲望的工具,其危险性就有些类似于刀具。刀具在让人们的生活变得便利的同时,还可以用来杀人和伤人,但我们不能因此说刀具本身是罪恶的,也不能因此禁止人们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刀具。大家可以想象,如果世上的刀具都被禁用的话,最尴尬的结果,就是明天的人们,只能去养猪场囫囵吞猪,后天的人们,只能到草原上去望羊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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