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刘晔曾经诋毁说尚书令陈矫专权,陈矫惧怕,告诉儿子陈骞。陈骞说:“主上明圣,大人身为大臣,就算不合,最多也就是不做三公罢了。”后来过了数日,皇帝的怒气果然纾解了。
尚书郎、乐安人廉昭因为有才能,得到皇帝宠幸。廉昭喜欢揪别人的小过失,来求媚于皇上。黄门侍郎杜恕上疏说:
“臣看见廉昭上奏,弹劾尚书左丞曹璠,说他有罪罚之事应该向上汇报的,没有依照诏令处理,曹璠因此被责问。廉昭又说:‘其他应当坐罪的人,另行奏报。’尚书令陈矫自己上奏,说不敢不接受处罚,又不敢为自己辩护,辞意恳切惨恻。臣为朝廷感到痛惜!古代帝王之所以能治理天下人民,无不是远得百姓之欢心,近尽群臣之智力。如今陛下忧劳万机,甚至晚上还挑灯处理政事。但是,很多事情还是不能完备,而刑法禁止之事,日益松弛。究其原因,不是臣子不尽忠,而是君主不能很好地驱使他们。
“百里奚在虞国是个愚人,到了秦国,就成了智者。豫让在中行氏,只能苟且偷生,到了智氏,则名节显著,这都是古人已经验证的了。如果陛下认为今世没有良才,朝廷缺乏贤佐,难道可以远追后稷、契的踪迹,或者坐待来世之俊才吗?如今的所谓贤者,都已经是高官厚禄了,但是,忠诚奉上的节操还没有建立,一心为公之心并不一致,为什么呢?因为委任给他们的职责并不专一,而且他们做事还有很多忌讳。我认为,忠臣不一定是皇上亲近的人,而皇上亲近的人也未必忠诚。如今,有和皇上疏远的人上书非议别人,陛下就认为他是公报私仇,赞扬别人呢,陛下又认为他以公济私,陛下左右的人再添油加醋,讲一些爱憎之说,就让疏远的人都不敢毁誉他人了,以至于政事的好坏,都受到嫌疑。
“陛下应该多想想如何去开阔朝臣的心胸,激励有道的节操,让他们以古人勉励自己,名垂青史。现在反而让廉昭之流扰乱其间,我担心大臣们都变得一心只管保住自己的位置,对政事得失只作壁上观,那就成了来世的警诫教训了。就像当初周公告诫鲁侯(周公封在鲁,因为他要留在朝廷辅佐成王,派儿子伯禽为鲁侯)说:‘不要让大臣怨恨你不任用他们。’意思是说,不贤则不可以为大臣,而一旦做了大臣,就不能不用他。《尚书》数次谈论舜的功劳,说他出去‘四凶’,不是只谈有罪,就不问大小一概斥退,而是将小过错略去不问。如今朝臣并不认为自己无能,而是认为是陛下不用他;并不认为自己无知,而是认为是陛下不问他。陛下何不效法周公如何任用人,舜如何斥退人,让侍中、尚书坐则侍从于帷幄,出则跟随于华辇,亲自回答诏问,各自施展自己的才学,则群臣的品行也可得而知之,忠者能进,劣者能退,那谁还敢推脱犹疑,不尽其才学呢!以陛下之英明,亲自与群臣讨论政事,让群臣人尽其才,贤愚能否,都在于陛下怎么用他们。如果能以此治事,何事不办!以此建功,何功不成!
“每次有军情,诏书总是说:‘谁会为此忧心呢?就只有我自己忧心罢!’进来诏书又说:‘忧公忘私的人,一定没有;能先公后私,也就能办事情办好了。’我读到这些明诏,知道陛下非常了解下面的情况,但是也怪陛下不治其本而忧其末。一个人有没有能力,这是他的本性,我也认为,现在的朝臣,不尽称职。而明主用人,要使能者不敢不尽其力,不能者不得居于其位。选拔官员的时候没选对,这未必就是罪过。但是,举朝都能容忍不称职的人居于那个位置,就是怪事了。陛下知道他不尽力,却替他忧虑;知道他不能胜任,却还是让他负责,这不是徒然搞得主上操劳,而臣下休息吗?就算是圣贤并世,也不可能这样治理国家。陛下又担心宫中禁令不密,人情请托不绝,做出迎客出入制度,让恶吏把守官衙大门,这也没有抓住为禁之根本。当初汉安帝时,少府窦嘉授予官职给廷尉郭躬没有罪的哥哥的儿子,尚且被群臣举奏弹劾;如今,司隶校尉孔羡举用大将军司马懿举止狂悖的弟弟,而有司默然无声,观望风向,迎合司马懿,比受到指示还顺从,这就是举荐人才不按实际才能。窦嘉是皇亲国戚,郭躬也非社稷忠臣,尚且如此,以古观今,是陛下没有督促必行之罚,以杜绝阿附之根源啊!出入宫门的制度,以及恶吏把守大门,都不是治世的根本。假如能稍微采纳我的意见,何愁奸佞不被削灭,还要养着廉昭那样的人吗!纠察奸佞,是尽忠之事,但是,世人厌恶小人去做,是因为小人不顾道理,而是苟且为自己制造容身和幸进之地。如果陛下不仔细考察其终始,一定要把违背众人,忤逆天下的当成奉公;秘密观察别人过失,然后向上汇报当成尽节;通达大才难道还不会做这些事吗?他们只是顾道理而不屑于做罢了。让天下人都背道而趋利,那是人主最担忧的事,陛下又有什么快乐呢?”
杜恕,是杜畿的儿子。
皇帝曾经到尚书门,陈矫跪问:“陛下要做什么呢?”皇帝说:“来看看文书。”陈矫说:“这是臣的职分,不是陛下该做的。如果臣不称职,请就此将臣黜退。陛下应该回去。”皇帝惭愧,登车返回。皇帝曾经问陈矫:“司马公(司马懿)忠贞,可以说是社稷之臣吗?”陈矫说:“是朝廷之望,是不是社稷之臣就不知道了。”
华杉曰:
行有不得,反求诸己,都是自己的问题。朝廷没人才,朝臣不尽心,当然是皇帝有问题;公司没人才,员工不努力,当然是老板有问题。曹叡下明诏给大家,说:“谁会为此忧心呢?就只有我自己忧心罢!”这句话好熟悉!就像好多老板说:“除了我,谁会真正为公司的事儿操心呢!”大家为什么不操心呢?还是老板没有放手让他操心,他不知道自己该操什么心,操到什么程度,因为操多了还有顾虑,有人说闲话,给自己惹麻烦。
曹叡的朝廷,就是这种情况了。
曹叡觉得群臣不能尽忠,他没有想过自己有没有对群臣尽忠。在孔子的忠恕之道里,忠,首选是上对下的,不是下对上的。所谓忠,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也就是成就他人。老板首先要忠于员工,曹叡总觉得人人都信不过,他没有想过自己首先是不是一个让大家信得过的老板。
索取别人的忠诚,要想想自己到底配不配,那并不是天经地义的,但人们往往会一厢情愿。比如现在搞企业,喜欢谈论顾客的品牌忠诚度,却没有想过顾客根本没有任何义务忠诚于某个品牌,而品牌则有全部的义务忠诚于顾客。人们往往不在自己忠诚于顾客上时刻戒慎省察下功夫,而总是在找办法怎么让顾客忠诚于自己,这都是舍本求末。
要求员工对公司的忠诚呢,也是一样,好像是天经地义的,员工也不会有人反对。但是,真正的根本,还是在于公司对员工的忠诚,有没有发自内心的,不遗余力的,要成就员工。
华杉版资治通鉴【661】老板首先要忠于员工。2019-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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