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把粤炳的婴儿床掀了。
床单,被子,连同他的安抚奶嘴。
让我勃然大怒的原因很简单:我声色俱厉地凶了他两句,他在我怀里嚎啕大哭两分钟。
声嘶力竭,惊天动地,甚至没有半秒停顿。
然后我就干净利落地掀了他的婴儿床,把手边所有能及的物件扔出去,歇斯底里地让他滚,滚的远远的。
作为一个两个月零12天的婴儿,粤炳自然滚不了多远,只能选择被爷爷奶奶搂在怀里,瞪着惊吓过度的小眼睛,暂时离开我火力过猛的视线,从哭哭啼啼的烦躁转化为委委屈屈的静默。
我却实实在在地湿了眼眶,难得窝囊地窝在老公怀里抽泣。
不同以往的发泄,这次怎么看怎么都像是撒泼的行径连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都没有。
也许我也不需要什么借口,我只是觉得自己在某种意义上被辜负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熬夜忌口,腰肌劳损,从肩不能扛到单手抱娃喂奶换尿布,从及时行乐到心甘情愿成为房奴,从生死看淡到迫不及待地给自己买百万寿险。
我自诩不是一个优秀的母亲,但并非对母亲这个称谓毫无概念,甚至为了能够尽快转化角色,在怀孕伊始便买了一堆育儿百科学习钻研记笔记。
无他,只是畏惧所谓家庭教育的失败。
而这种失败的后果,往往是为人父母者生命不能承受之殇。
试想一下,乖巧可爱的孩子忽然有一天会对你嗤之以鼻、冷眼相对甚至恶言相向,天真无邪变得面目狰狞、丑恶不堪,伤害别人、消耗自己、浪费珍贵的青春、随意摧毁世间的美好。
很大概率不会那么严重,但长大后的粤炳也许会性格怪谲,品行不端,三观不正,浑浑噩噩,一事无成,甘于平庸,享受平庸,做不到以天下之乐而乐也罢,连独善其身都成了奢望。
这就是我的症结所在:粤炳只有72天,但我希望他能72变:变成最希望的样子,按照最理想的节奏成长。
所以在他身上出现的任何问题,我都坚定不移地认为他应该且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自行解决。
实话说,粤炳的毛病少之又少,归纳总结起来无非三点:睡眠太浅,总要竖抱,一饿肚子便哭得六亲不认。这些即便不是他这般岁数的孩子的通病,至少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然而我总是执拗地相信他会因为一两句训斥有所改观。
为什么训斥?
因为我总以为时光匆匆,人事纷纷,一切有关人生的救赎、升华和转折,对于粤炳而言,马上就要来不及了:来不及抓住机遇,来不及变得更好。
事实证明,一厢情愿仅仅因为过于自信:过于相信自己的教育理念,过于期待儿子的华丽蜕变。却忘了他只是个懵懵懂懂的襁褓婴儿,而自己也不过是个懵懵懂懂的新手母亲。
粤炳是什么都不懂,我未必比他懂更多。
我甚至不懂他其实真的还不懂。
退一万步,即便仅仅作为一个近而立之年的成人,我也有诸多顽疾在身,归纳起来绝不是三句话就能够总结的。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
情绪稳定之后,我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诸多名言警句,似乎每一句话都在讽刺我的焦躁、自满、不宽容。
我并没有设身处地地为粤炳考虑,我只是在强迫粤炳为我的要强买单,揠苗助长,贪心不足,总寄希望于以一个人类幼崽的完美来掩盖半生未填补的不足,更可悲的是,我还把“教育失败”的原因归结于“朽木难雕”。
看着惊魂未定还在睡梦中呓语的儿子,我才真的意识到,今天掀开的不仅是他的婴儿床,还有我遮盖自私脆弱的伪装,以母亲之名镶入肌骨的面具。
在用手机敲打结尾之前,粤炳悠悠转醒,仍是嘟嘟囔囔,我把他从重新铺好的婴儿床抱下来搂在怀里,生怕他拒绝这种歉意的爱抚,毕竟在这场风波中我给他定义的罪名是:矫情,无理,小题大做。
然而粤炳只是一如既往地吸吮着乳汁,攥着小拳头,认真且专注,吃饱喝足后,嘴边荡起满足的微笑。
我很庆幸。
对于“不懂事”的大人而言,孩子的“不懂事”无疑是一种恩赐。
他在告诉我,他已经开始成长,而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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