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点三刻的天一如往常,抬头是满眼的白色,视线里全是云,也只有云。南方的黄梅天就是这样,太阳盖上被子,躲在云里不想发光发热、亮瞎我们的眼,我也想这样。
我坐在自行车上,单脚着地,等着红灯将发光权交接给绿灯。
人总说等待是漫长的,但是我觉得漫长只不过是因为你没有在等待的时候发现周边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东西而已。比如说我眼前那个坐在一辆电瓶车后座的女生。
看校服,我们应该是同学,而且是同年级的。但是从她的背影来辨认,我可能并不认识她。
很奇怪,我们学校不知道为什么在我们这届入学的时候突然变了校服的供应商。从随处可见的春秋、夏、冬三套运动服,转变成了多样性的英伦风,每人要买的校服数量陡增。冲锋衣、西服、西裤、运动套装、背心、衬衫、短袖、短裤,甚至是领带。虽然没问过学姐学长他们校服要多少钱,但是我们这届开始校服要上千的价格无论如何都是太高了。不过学校要求每天都穿校服,穿个三年估计价值也都穿出来了吧。
但是这个校服其实除了太贵之外,还有一点被我们疯狂诟病,那就是它的配色。配色听说是校长老婆选的,明黄配藏青,没有人喜欢这种配色,至少我们学生间没有人喜欢。下一届更惨,深灰配咸菜绿,为学弟学妹们默哀三秒。
所以每到现在这个季节,所有人都会选择穿校服里最简约的那件衣服,也就是白衬衫。大家都喜欢白衬衫,哪怕可能存在被人看见内衣的颜色、或者说重点部位出汗严重留下泛黄的汗渍,大家都无所畏惧。
眼前那个女生就是穿白衬衫的一员,可以看得出她里面穿了件藏青的小背心。当然我也穿着白衬衫,里面是件限定的T恤。
她把辫子快到头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头发却像老爸每天晚上吃完饭后要去阳台悉心照料的那盆兰花的叶子似的,从根部出发向各个方向发散,然后再往下垂。
很奇怪,我见到的马尾很多,但大多都是很乖巧地安静往下坠,或干爽或油腻,只有在运动的时候才会四散开来,向人宣告它们昨天有被主人清洗过与否。但是为什么这个少女的头发会在这种安静等待红灯的时候就张扬着说我很清爽、也很特别呢。
我觉得以我现在的物理知识还无法通过皮筋与发丝间的受力关系来解决我脑袋里对她辫子的疑惑。我盯着她的发丝一直看到发梢的尽头所在的颈椎骨。她手上好像拿了本小册子在背单词,她把头低得让颈椎骨从斜方肌中间凸了出来,再往下的那两块蝴蝶骨也微微地撑起白色的衬衫。
我有点想和前面的那个女生说,头那么低地看书对脖子不好,但我估计就这么上前说这种话肯定太突兀,而且现在好像绿灯了。
下次吧,下次如果在遇到我就和她打个招呼好了。
*
早上六点五十,昨天熬夜和基友追番导致早上多瞌睡了五分钟,只要自行车转速踩得快些,五分钟还是能从海绵里挤出来的。
今天的天气还是大阴天,太阳还是躲在云朵做的被窝里。这个天气的被窝我也很喜欢,把背盖在被子里暖暖的,把脚伸出被子外凉凉的,和夏天还有冬天的被子不同,是冷暖兼顾的舒适。
又是等红灯,红灯上的那个小人估计昨天也没休息好,有点发光量不足。如果它和绿灯上的那个小人熬夜追番的话回看什么呢?《绿灯侠》?
今天的风儿好喧嚣啊,哈哈。
风吹落的樟树叶朝着左前方飞去,拉着我的视线往十字路口去看。左侧路口的车子们正在大拐弯,那里好像有我昨天见过的那个兰花马尾。
昨天我在早操的时候大概地看了一下我们年级的女同学,并没有找到同样的马尾。那个女生是干什么的呢?为什么会不来早操?对这个问题的思考让我的早操做得更加松散,虽然说本来就做得松松垮垮,反正体育老师们也只在意回教室的时候列队口号喊得响不响而已。
列队回教室的路上,基友问我做操的时候在想什么,是不是在想这周番剧女主会不会献祭。我可不敢说我其实是在想三次元里的女生,还是我们的同学,这话说出来太现充了,不适合我们这种人,所以我没说话。基友便开始预测这周的剧情。我不得不说,基友在这个方面是真的预言家,也不知道基友之前预言说我们在高中肯定找不到对象这件事会不会也被乌鸦嘴。
等我眼前的红灯退居二线去休息的时候,刚刚那个可能是昨天的兰花马尾的身影早就消失成视网膜里的某个像素点了。
明天吧,明天再见到就和她搭话好了。哦,不对明天是周末了,是四处奔波去补课的时间,根本没有闲心思骑车。
好吧,那就下周吧,下周再见到她就和她打个招呼吧。
*
下午四点三十五,所有人都聚集在区图书馆边上的快餐店里。桌上堆着的是从学校边上买来的变态辣烤翅,属于这个快餐店的食品估计也就只有用来解辣而问店员要来的三大杯冰块和几份巧克力圣代。店员对我们的行为也早就见怪不怪,估计这么做的学生不在少数。
这里是学生们集会的圣地,周五少说数十个学生会聚集在这里互相抄写在学校里已经做掉了点的作业,但我们这一桌并不急于抄作业。
此刻人声鼎沸,基友急于见证我的变态辣烤翅初试。
在这个本帮菜不存在辣味调料的地方,对于我这种可以说连香辣鸡腿堡都要吃个半小时的人来说,现在面临的难题不亚于要现在的我用现有的高中知识解出高数微积分。
在我咬下鸡翅皮的那一刻,嘴里是满满的苦味,好像也没有那么辣嘛。接下来便是辣椒面的全面出击,辣味突袭了我的整个口腔,此刻我觉得自己的灵魂短暂地脱离了自己地肉体。
基友看着我迅速涨红地脸,友好地将冰块递过来。
我塞了一把冰块在嘴里,带了点手上的盐味。冰块迅速化成水沿着喉咙向下淌,把辣椒面带到喉咙的深处,辣得更生不如死。
买了圣代为什么不吃呢?
我的身旁传来一个女声。我被辣得没有心思转头去看,眼里只有基友一脸友善地递过来早就准备好的、已经有点融化的圣代。
真是谢谢您嘞。我对着基友瞪了一眼,在看戏的基友眼里,我的眼神估计没有什么威慑力。
圣代解辣的效果比冰块好多了,但缓解的感觉也只有奶味覆盖在舌尖的那短暂的一小会儿而已,就像在蚊子块上面涂了的风油精,也就是那短暂的一会儿不痒了而已。
但也就是那短暂的一会儿,我抬头去追逐那个刚刚给出还算不错的解辣答案的女生,那个背影有着我这两天习惯性寻找的兰花马尾。
是那个这两天早上看见的那个女生吗?没有那辆电动车作为她身份的佐证,我不敢贸然上前去搭话。
但说实话,就算真的是那个人,我也不可能在现在这个状态下去和她说话。下次吧,下次在自己状态好些的时候再去找她搭话吧。
回过视线来,基友关切的眼神让我觉得别扭极了。
*
早上六点半的天有点小雨,但是没人知道接下来十分钟里这个雨是会突然变大还是会消失。南方的黄梅天就像老妈更年期的脾气,上一秒可能还在和你谈笑风生地说她同事小孩的婚礼,下一秒可能就会突然质问你这次月考成绩到底排到年级第几名。
今天应该是好运吧,一路上都没有遇见红灯站岗。但是今天路上没有见到那个兰花马尾,这个寻找的动作没几天却似乎已成了习惯,但我本来就习惯寻找缘分,那今天估计我和那个兰花马尾没有缘分。
今天比往常早到教室十分钟,基友正在抄他同桌物理课代表的作业,但实际上这人物理成绩和课代表之间不相上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基友见我进了教室的门口,同我点头示意了一下。
而课代表正在和她的闺蜜聊天。她们好像在说今天体育课,校女篮有训练,闺蜜正在祈祷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不要下雨,不要体育课换成主课。
我顺手把作业交给课代表的同时那两个女生停止了对话,她们同时抬头看了我一眼。
变态辣烤翅味道如何?课代表和蔼可亲地问我,估计是基友说给她听的。
还行吧。我摸了摸脖子,回道。
我们加上我队友要去挑战来着。
那你们加油。我耸了耸肩,上周五那个可怕的感觉我是不想再回忆了,看着她们向往的神情,我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小儿不畏虎。
*
中午十一点二十,天气见鬼的出了太阳,强烈的阳光没收了残留在塑胶跑道上的雨水,也掠夺了我们对体育课上放松一下的心。
我和基友刚跑完八百米,两个人像落水狗一般躲在篮球馆里乘凉。耐力跑,如其名是对忍耐力的检测而不是对体力的检测,最难的一点莫过于当呼吸的空气变得像炭火一般燎着嗓子和肺的时候还要坚持跑到终点。
没过多久课代表也躲了进来,估计也是接受完了耐力跑的摧残后进来感受廉价的清凉天堂。其实像我们这样乘凉的人并不多,尤其是男生,大多数人还是更倾向于在太阳底下挥洒更多的汗水。年轻人体力真好,而我还没年轻过就已经老了。
校女篮在篮球馆里面训练,而校男篮则在露天的篮球场地上训练。我也说不清这到底算不算是差别对待,但是要说让双方把场地换过来,倒也觉得怪得很。就像夫妻骑驴的那个故事一样,无论谁骑或者不骑驴,总是可以让有心人找到话题,反正是不能细究的事情。所谓男权社会其实也不仅仅是对女性的剥削,对男性也同样存在剥削,说到底“男权社会”只是当权者们用来泛化他们对无权势者剥削行为说辞罢了。只要生而为人,无论性别,就必然受到剥削,只是被洗脑的不知者无畏也无所谓而已。
人放松下来就是这样,脑子里总会出现一些毫无用处的思绪,但想着想着就会觉得自己是世界上特别的存在,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中二吧。反正最终语文考试作文也只能按着给出的标题在四十分钟里面写出几百字的议论文而已,这种想法是写不进作文里的,想了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我转过头去看基友和课代表两个人也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反正聊得起劲。看来真正现充的人是我的基友而不是我,所以我之前的担忧也许是多余的,我其实应该放开了心和基友讨论一下前几天那个兰花马尾的事情。
女篮们好像到了休息时间,课代表朝着她的闺蜜挥了挥手。而对方似乎对基友和我的存在也见怪不怪。是我太不关心基友了吗?他和课代表到底走到哪一步了,等我们俩单独相处的时候我得问问,这种事情难道只有我自己不知道吗,这几个人里面只有我是那个不懂察言观色的傻子吗?
虽然但是,我似乎在这个自己突然陷入低谷的场景下找到了救命稻草。视线里出现的是那个我前几天不由自主回去寻找的那个兰花马尾,那个人正在朝着篮筐投三分。
放学和你们去吃烤翅的人是哪个?我这可不是没来由的提问。
啊,就在哪里投篮的那个人。
Yes!我在心里默默握了下拳头。
我们放学了和你们一起去行吗?不找借口,没有下次,就这次,放学,我至少要和那个兰花马尾打个招呼。
没问题啊,那你们请饮料OK吗?
OK!我的回答不能再爽快,而基友一脸震惊地看着我。
我朝着基友认真地点点头,没错朋友,我要像你一样,也现充起来,不能退缩。请给我力量吧,朋友!
*
下午五点十分,烧烤店里人声鼎沸,但是我们这群人已经准备要离开这个嘈杂的、充斥着辣椒和孜然味的空间。桌上是堆满的竹签和翅中骨,不知道那些鸡翅的主人有没有因为我们把鸡翅吃得够干净而心满意足地升天,不过在上周接受过变态辣的洗礼之后,我似乎摸到了享受一般辣味的门道。
到现在我唯一的遗憾是除了互报名字之外,我并没有同那个兰花马尾讲过其他的话。
女生之间的对话我真的不知道从哪里插话进去,她们的每个词都是中文,但是合起来就像是火星文一样让人头晕。我能和她们有共同话题的估计也就只有作业和接下来的月考了,但是现在这种时候讨论学习也太煞风景了,估计话题一从我的嘴巴里溜出来,我就会受到在场所有学生的怒视。
我求救地看向基友,啊,你这个现充快救救我吧!
你们要吃雪糕吗?基友似乎看到我我的呼救,但也可能是因为看到课代表被辣得满脸通红模样,他抛出这么个话题。
兰花马尾拉着课代表的闺蜜意思两人要说点悄悄话,等会儿在小卖部碰头。
我跟着基友和课代表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自行车还在烧烤店。
我回去拿一下自行车。我朝着基友挤眉弄眼一番,你就和课代表单独地浓情蜜意吧。至少看出你们的关系之后,我才不会去当那个电灯泡呢。
在回程的路上我就是朝着巷子里一瞥,就是那么简单的一瞥,看见了奇妙的东西。
你要问我看见了什么奇妙的东西,反正肯定不是谁突然在巷子里用硬币使出了超电磁炮。准确来说是那个兰花马尾拉住课代表闺蜜的领子,亲吻了上去。
?
??
原来兰花不是兰花,是百合。
此刻,天是蓝的,树是绿的,太阳是晒的,我的心是稀碎的。
脑袋里响起一句歌词。路边的“兰花”~你不要采~~
虽然说我还没有确认过自己这几天对那个兰花马尾到底是什么心态,但是此刻我站在我的自行车旁,单方面宣布自己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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