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作者: 木头人与山姆狗 | 来源:发表于2020-08-22 15:06 被阅读0次

    文/少羽    

                             
          我一直是想写点什么缅怀五十三的。尽管我们之间只不过是泛泛之交,确切的来说是没有什么深刻的交集点的,但他为人很厚道,受人敬重。至于为什么叫五十三?是源于他父亲在五十三岁有的他,所以起名“五十三”。


            年前,腊月底。


            天气稍些阴沉,冷冽的北风裹挟着刺骨浑浊的空气,盘踞在过年越冬的当口。形单影只的游鸟,倏忽掠过云层和屋顶,惟留下一道浅淡的残影。可能在尘灰的天穹下会簌簌落下小范围的雪羽,用以扶衬冷冽寒冻的节日气氛。
        尽管酒店的老板都是吝啬贪心的私利鬼,不肯在给员工放假的事情上做半步妥协,但母亲还是得到了三天的休息时间,这足以令她心满意足。此后母亲一直在日历上数划着腊月底的日子。关于过年的食材用料,我和祖父提前按照母亲罗列的清单,去菜市场和海鲜店一一备齐了。包括冥币和烧纸等祭祀品。

          值逢小年,我们回老家准备过年——离小镇十里的村庄。耗费了小半天的功夫将庭院和房子里外的卫生收拾妥当,将被褥在稍有阳光的天气下晾晒半天,然后随祖父去煨炕。尤其寒冬数九,在农村的晚上睡在热烫烫的炕上,简直是一大幸事。

          腊月二十九,约近太阳落山了,厚重的云层里隐隐透出着明亮的色彩,但显得沉郁,犹如四近的生气全都奄奄一息了。

            祖父的电话响了,弟弟从内屋的桌几将手机递过去,应该是二叔打来的,因为祖父开口的称谓足以印证我的猜测。然后祖父扔下手里的活,匆慌出门,身上的土也是匆忙随意拍了拍。我在电话里闻得些内容,好像是“老五去世了”。我赶忙招呼在厨房专注择菜的母亲,“妈,妈,您赶紧出来!”母亲被猝不及防的喊叫弄得有点慌乱脚步,连同手里的菜叶攥在手里,三步并作两步跑出来,然后我将我的猜疑连同那部分电话内容简明扼要的告诉了母亲。母亲顿时有点愕然,此时一旁一言不发的弟弟,也转过头,呈现出和母亲一样诧异的表情,此时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似乎都对这个我所耳闻的“秘密”充满了巨大的疑惑。

            仿佛所有的晴天霹雳和始料未及,都如同年久失修的房屋一般在顷刻坍塌,形成一堆破壁残垣。

            我们都未从刚才的忖度里缓过神来。祖父的电话响了:五十三去世了。而祖父结尾的内容是:不必留他的晚饭,需要操持逝者的后事。母亲叹息说「五十三多么好的人啊,可惜连个年都没能跨过去。」

          我的脑海里,闪过一帧帧的画面。我和五十三打过照面的机会很少,几乎都是在村里的婚丧席宴上。农村的婚喜嫁娶,多集中在腊月下旬至正月上旬之间,因为都闲赋在家。最重要的是,临近春节或元宵节未褪尽的节日气氛,可以调和冬季的寒冷,转而以热闹占据小半个月的空闲。他多被安排烧茶掌柜的工作。他很少喝酒,更无在酒桌上滔滔不绝的见论和吞云吐雾的本领,更不会无视人群而大快朵颐。但不否认他对每个人都很礼数周到。

          五十三很容易被人忽略,尤其在人多繁杂的酒席场上,空气中充斥着客套活和酒话满场的烦闷嘈乱。五十三很负责细致地照看炉台上的茶,给客人填茶让礼。又不肯多语,不至于看茶不周,沸水四腾,而慌了手脚;更不会多语失言,而令客人和东家一脸愠色。本就身材小削的他,蜷在炉台旁,安静的烤火。以循规蹈矩的姿态,在周遭的热闹欢庆中,安的一隅。他好像从来都不缺席亲戚邻里的席宴,人情礼节兼顾的很好。  “来而不往非礼也”,但对五十三,确乎是入不敷出,因为他没有什么需要收礼钱,还人情的依据。五十三的职责远不止于此:他眼里有活,砍柴,照呼客人,端盘子,甚至给客人在人多眼乱中指引出门左拐厕所的位置。五十三事无巨细,踏实地给主人家帮忙,又无索求什么,所以名声很好。

          膝下无子嗣,茕茕孑立过了半辈子,原本相依为命的叔父前几年进了养老院。据说五十三的先前的婚事就是被叔父阻扰的。五十三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其貌不扬的姑娘,脖颈有点歪,但为人持重,贤淑。两个人一见钟情。不久,五十三上门提亲,而后和对方父母定下了此门亲事。不料,遭逢叔父变卦,连夜去女方家将礼金和烟酒要回。从此叔侄俩心有隔阂,虽在同一屋檐下生火做饭,但两个人从此话不过三。后来的五十三,一直未娶,尽管不断有人做媒牵线,但好像也因各种事由搁置了。即便后来在各种场合,人们问起他,他都很隐晦的将原因归结于自身。因为在我看来,他完全可以红口白牙的归责与那位愚昧自私的叔父,或者归咎于生不逢时,时运不济和家境窘迫等理由。但他并未怨天尤人,细致的热爱着生活,热爱着那些鸡毛碎皮,风霜雪雨的每个细节。

          五十三和叔父同住的那些年,受济于政府,拿了低保,还将家里的三间危房拆除,重盖了三间明堂堂的大瓦房。另有的两间西房也得以修缮和加固。我未去过五十三家中,我们的碰面和交集点有限的停留在那条巷道和酒桌宴席上。偶尔听别人说起,五十三家里收拾的很整洁,对单身生活很应付得来,勤俭持家,桌几橱柜都是一尘不染,红砖的地面也被拖得彤亮亮。院里栽种的各式花种也开的繁茂俊艳。后来不久,五十三的叔父因五十三在外打工,无人抚养而进了养老院。五十三从外奔波,回家谋了份护林员的差事——在村西头两里远的大沙沟,每天骑一辆半旧的摩托车往返上班。因为他身材瘦小,与大腹便便的形象更是相去甚远,古铜色的脸,确切说有点像铁青色,因为刮胡子的缘故,整个脸更显瘦削。能看出道道皱痕,以不同的角度和姿势布满两鬓和额头。头发打理成三七分的分头,乖顺地贴合整个头皮。五官都很小巧,绝无那种深邃粗狂的特征,相较于毛姆笔下的斯特里克兰狂野的外表,性感的红胡子,五十三的五官反而紧凑很多。可以说欧美人与亚洲人五官的区别高下立判。尤其那张铁青色的脸,仿佛是岁月刻蚀在这个老实人身上的独特的印记。

            五十三在去置办年货的路上肺心病突发,口吐鲜血,然后寿来爷看见,给儿子打电话,赶忙送五十三去医院。五十三知道自己不行了,将银行卡交于寿来爷儿子手里,家里炉台上还炖着过年的牛肉。

          祖父很晚回来,门还没锁。我们也还没睡,电视机里是各种欢庆热闹的场景播放,主持人的祝辞和身着的红色礼服相得益彰,节日的氛围越来越浓。炉火依旧旺盛,祖父进门坐下又起身从煤桶里夹了一块填进跃动的火苗里。然后说起五十三了,料理五十三后事的是他的堂叔,寿来爷——威望与德行并重,村里红白喜事当仁不让的操持人。对各种礼仪矩行都得心应手。他托付村里各位德高望重的老辈,包括祖父在内,给逝者换寿衣,然后嘴里放几粒碎银,俗称“含口钱”。据说是付给冥河舟子的船费。然后祖父用白毛巾“盏土”,祛除污秽和脏东西,好佑亡灵安渡黄泉。

          年三十,一大早,五十三的亲属去村委会和乡镇派出所办了火葬证明,几位庄员和亲属带着五十三的遗体驱车往南山腹地的黄草堡,他被送进了火葬场,骨灰撒向了浩门河。

          他终究没能跨过五十三岁的坎,死在了五十二岁。

          他终究,归还与这忠厚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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