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又是一个静悄悄的夜，连轻微的喘息声儿都能听到，林慧不喜欢如此安静的夜晚，哪怕窗外响起几声雷，刮起几阵风也好，只是不要这样安静，她会因此变得焦躁，整宿不敢睡觉，点亮手机屏幕，播放一首轻音乐，心，随着节奏缓缓地跳动，她想起了前些年的夜晚。
林慧的奶奶自从爷爷离世后，身体就大不如从前，后来因上厕所摔了一跤之后就坐上了轮椅，刚开始还能勉强扶着支架绕着屋子狭小的空间转圈，家里人也都鼓励她多走动，多活动对身体总有好处的，最积极的莫属林慧母女了，总是叮嘱奶奶按时下地，希望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好，这样的话，她们也不用跟着奶奶一块儿遭罪，但奶奶却越来越懒，一步也不愿意多动，林慧母亲就开始不停地用言语刺激她，直到半年后她又摔了一跤，佝偻的双腿再也没办法支撑起那个瘦小的身子，奶奶把这一切痛苦都推到已故的爷爷身上，抱怨爷爷太自私，不想留她一个人享福。
林慧母亲并没有放弃，仍常叮嘱她，尝试活动身体，那时候奶奶的口齿已经不太利索，慢慢吐字越来越不清楚，无论身边人怎样劝说，她也不愿意再站起来了，也许她已经失去了站起来的能力，照顾她的重任就落在了林慧母亲的肩上，林慧也总要守在一旁。
后来奶奶的话除了林慧母女谁也听不懂了，声音永远卡在嗓子中间，一次次的想要冲破那口黏住的老痰却都以失败告终，林慧听着奶奶那总是呼呼啦啦的嗓子，自己也喘不上气来，那口痰好像在喉咙位置定了居，再也不打算离开，无论吃饭，喝水都没有办法将它赶走，所以她说话的声音中又夹带了些呼呼啦啦的杂音，让人听了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林慧父亲总让她少说话，说话别人也听不懂，还招人烦，她老人家那张嘴虽然吐不出字来，但总是说个不停，关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狗喂了没有？牛啥时候下崽儿？鸡蛋捡回来没有……说渴了就要水喝。
奶奶变得越来越讨人嫌，经常抱怨家里人不孝顺，只要有人来看她，她就用那别人听不懂的话抱怨，母亲和林慧在一旁翻译，只有这个时候，奶奶的眼睛是盯在孙女儿和儿媳身上的，生怕解读错了她的意思，当听到翻译后才满意得不停点头，在她眼里最孝顺的是小儿子，小儿子每次来看她都买很多营养品，但就是不怎么和她说话，可能是听不懂的原因，也不愿意多待一会儿。
也许是因为病得太久，家里人真不像开始那样孝顺了，也可能是她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感觉怎样对她都难受，林慧认为自己还算孝顺，并没有因为奶奶多事而把抱怨挂在嘴边，不过有时候面对她无理的要求也会置之不理，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因为奶奶经常刚刚躺下就要坐起来，刚刚坐起来又要躺下，林慧知道奶奶身体不舒服，但自己也是个人，经不起那样的折腾，奶奶嘴里就呜呜啊啊的嘟囔些什么，没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再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因为整天除了坐着就是躺着，无所事事，人难免会犯困，可白天睡了晚上就精神，到了晚上对于全家人都像是噩梦一般，谁也别想要睡个好觉，哼哼唧唧，呜呜啊啊此类的声音不停地在整个房间内回荡，林慧住在另一间屋子才得以避开这恼人的声音，但闭上眼睛总还是能听到。
巧的是每到农忙时，她的状况就有好转，虽然离不开人的照顾，但却消停了很多，不怎么吵着坐起来，不怎么在晚上折腾，一家人都在感谢老天，没有人会相信这样一个磨人的老太太会突然大发慈悲。
只要入冬，她就开始折腾大家，什么药好像都没用，她的病不像是病，像是老，因为老，因为衰竭而多病，母亲每天都要给她换尿布，林慧一闻到那味道就开始呕吐，甚至有些不喜欢放假的日子。
那个冬天，奶奶的话连家里人也没办法翻译了，呜呜啊啊的音调没了起伏，听不出差别，那双还能挥动的手本可以继续表达自己的想法，可奶奶是个文盲，一个字也不认识，所以她再也不能和别人聊天了，再也不能有要求了，林慧再也不用翻译那种奇怪的语言，但她却并未因此消停，晚上更加的磨人，甚至整晚不睡，每当家里来人母亲就诉苦，说总有一天自己要先被老太太熬死，他们心疼林慧母亲，愿意提供些帮助。
林慧的姑父因为失眠的困扰，枕边常年放着助眠安神的药，便用纸包了几片儿拿来给母亲，说是晚上睡觉前给老太太吃一颗，就能睡个好觉。
林慧在一旁听着，以为是给母亲吃的，没想到是给奶奶的，那晚母亲吃了一颗，仍旧被嚷叫声吵醒，便用水给奶奶服了一粒，果然，没过多久奶奶睡着了，母亲那崩溃的精神终于得到了缓解，从那天起，每当母亲撑不下去时，就喂奶奶吃一颗那未知名的药，奶奶好像傻了，给她什么就吃什么，也可能没傻，没准儿吃了后真的能好好休息一晚，因为她那双可以挥动的手并没有表示拒绝。
奶奶的小儿子知道这个情况后也送来了一盒药，是他的媳妇儿前些年犯精神病时吃的，说是也有镇静安神的效果，吃了这么久的安眠药，奶奶也并没有什么异常反应，大家也就放下心来。
那天母亲给奶奶盖好被子，听着嗓子里呼呼啦啦的声音开始变得急促，她害怕了，全家人的心都揪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呼吸又变得平缓才放下心来，林慧记得那晚真的很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喘息的声音，泛着白色的月光顺着窗帘中间缝隙爬了进来，外面传出几只老鼠掐架的声音，她想着，要是每个晚上都能这样安静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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