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从母亲的肚子里爬出来，满身黏液，四肢并无多少力气，伏倒在地––我是一头牛。我满怀期望降生，壁顶的灯光昏黄，毫无生气，就像四周铁壁一般，我感觉一阵冷意，它来得如此突然，就像我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一群被称为人的家伙谈笑有加，指点向我，笑容更盛，我感觉虚假，就像牛学会了吹牛。
我在母亲的肚子里就听说过人类的习性––他们好吹牛，我很惊讶于人类的气力，能够将我们吹起来，而我们不会吹自己，因为生理上不允许。终于我感觉到了温暖，喝上了第一口乳汁，甘甜馨香，蔓延全身，我在这一刻变得贪婪，据说这是人类的本性，生而带之。如此看来，他和我们除了生理结构不同，相似之处甚多，或许变成我们，他们会做的更加称职；他们好模仿，尤其喜欢从小抓起，“俯首甘为孺子牛”，我听过多次，但显然他们做的并不好，我们牛官说:这是对我们牛犊的侮辱，他们的官员擅讲大话，有一个词更适合他们––牛鬼蛇神，而我们成为人类刀下亡魂多矣。
我已有饱腹感，抬头看向母亲，她眼里噙着泪，我的到来是她最大的惊喜，就像她和父亲初次相遇，现在我夺走了她对父亲全部的爱，却又会给她带来最大的痛苦，她刚失去了丈夫，不多久她会失去她的儿子。我是她的心头肉，我想我和父亲上辈子是亏欠她的，这一世轮到我俩还债，我们的皮会被制成鞋，我们的肝脏会混入滚烫热油，我们的肉会进入充满油腻的肠胃，所谓“重债肉偿”正是此理。
我并不害怕，正如人类赞扬，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很喜欢这句话。所以我每天仍算过得自在，早睡早起，吃嘛嘛香，我的骨骼在壮大，我的筋肉在成长，我的毛皮更柔顺。我认识的熟牛在消失，新牛在诞生，有一天我也会消失，我期盼那一天的到来，因为我将是和人类斗争英勇牺牲者，人类越来越离不开我们的肉，我们离开他们却能生存，就像演说家不能没有观众，观众却可自给。人类没有从我们这里学来美德，我们反偷师他们的文化，向死而生，不过如此。
我们好团结，挤在一个窝棚里，气氛融洽，人类正好相反，他们喜欢窝里斗，尤其喜欢自欺。
终于我被他们带走，我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这天晚上，我颗粒未进，只有大桶大桶的水送入胃里，肠里，肺里，我身在黑室，却要溺死，这种由水带来的饱腹感，就像覆盖皮囊的竹，内怀空虚。我终究还是死了，他们还不肯放过我，肢解我的躯体，人类使用暴力果然学的最精，我恨庖丁。又是巨大的注射器，混杂着最脏的水，最多的防腐剂，最坏的心，送进我的身体各处，带来最重的肉，最脏的血，最多的细菌，最大的利益。他们果然是喜欢笑的生物，嘴角微扬，与此处阴暗潮湿相得益彰，彼此配合就像表面兄弟，相互寒暄。
但是这场无形战斗我们终究是赢了，人类好吹牛，好吃牛，却也好害人，他们对同类的间接谋杀，我乐而见之，我嘴角噙起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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