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真的可以致死吗？

流言真的可以致死吗？

     

    我再见到老五，是在两年前回家的时候。

说实话，我跟其他人一样，都没想到会再见到他。我对于老五的映像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邋遢猥琐，蓬头垢面的傻子。究竟是几年，我也说不清楚了。毕竟谁会去记这样的一个人有几年没见了呢。

那几天，我常听家里人谈论，他们说，老五那东西回来了，还是老样子。在大街上咧着嘴没心没肺的笑，见人就招呼，一副跟谁都很熟络的样子。村里也总有那么几个好事者爱逗他，都问他，老五，挣大钱回来了啊？老五总是乐呵呵的，是啊是啊，回来了，该回来了。然后拎着刚买的半壶酒和二两肉，一跛一跛走回他的房子去了。

老五其实说话都说不利落，说一句话常常话都要费很大的劲，有时候，他太激动了，半天都说不明白，听的人觉得烦了，往往在他还没说出来的时候，就转身走了。老五也不跟那人计较，没人听他说话，他便不说，就只是笑，见谁都笑，看上去像是歉意的赔笑。

老五的房子是政府最近两年才给他修的，说是有照顾孤寡老人的政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那房子修得离村很远，隔每一户人家的房子都很远。而且那房子是没有门的，从外头朝里面望，什么都没有，一张桌子，一根凳子都没有。人们知道老五住那房子里，也就不常往这边来了。是啊，要不是那房子，人们应该都忘了还有叫老五的傻子，还活着。

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老五年轻的时候了，只是感到很好奇，甚至有点悲哀，原来这老东西还没死啊。

听老辈的人说，村里原有一户姓宋的人家，本来是有五个孩子的，早些年饥荒，饿死了两个，还剩三个，其中两个在长大后都各自成家。再后来，宋家的老一辈的人相继都去世了。埋在了村子的最东边。从那以后，村里就多了个成天在到处转悠的跛脚的傻子，那傻子原是住在老宋家的房子里的，只是老两口才走没多久就被兄嫂赶了出来。

那时候，老五已经三十多岁了。

有人说，是老五在夜里不规矩，偷偷钻进了侄女的房间，那女子才几岁，还不懂人事呢，越是听见村里人都在议论，越是感到害怕。又有人说，好在没坏了大事，不然非得打死这个畜牲不可。老五的腿就是这时候被打断的，后来的很多年，老五一直拖着那条断了的腿，一跛一跛的走路。

没人知道老五被赶出来后，过的是是什么样的日子，谁会去理一个又老又残的傻子呢。只知道老五经常去村东边的坟头，摊在地上，因为腿的原因，他连下跪都做不到。他就这样边哭边自言自语，说些什么，也没人听得懂。哭得累了就倚靠在碑上睡一觉，醒了又照常，逮谁都呵呵的赔着笑。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发现，老五好像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村里又有人说，估计又在外面犯了事，让人给打死了。自家人那是好心，才给他留一条命的，要不是那媳妇怕出人命拦着，早给打死了。这种人，早死了算了，省得祸害更多的人。

谁又能想得到呢，这么多年过去了，老五居然还活着，并且还回来了。

我真正见到老五的时候，跟我料想的样子大致是没什么出入的。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他远比我想象的要苍老得多。他还是很瘦，瘦得好像你透过衣服都能看清他的骨架，穿着感觉从来没洗过的衣服，衣衫褴褛，不成不套，仔细点，说不定还能看得见身上结的蛛网。头发很长，朝着各个方向肆意的生长。我看不清他的五官，只是记得那张脸与那些躺在棺材里的人无异，很黑，因为太瘦，骨头显得很突兀，像是要戳破了那层老死的皮，皱得跟揉成团又展开的纸一样的脸，每一条皱纹都像刀刻进去一样，缝隙里都溢着血。盯着多看两眼，还觉得稍微有点慎人。

那天，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拎着酒，只是没有肉了，我听见有人笑他，咋的，老五没钱啦？他也不回答，只是笑笑，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像是犯了错被人抓了现行。

之后，我再没见过老五，一直到他死的时候。

一开始，没人知道老五死了，是有人看见村里的好多野狗老是进进出出他的房子，并且稍微走近点，就能闻到一股腐尸的恶臭，人们才知道，哦哦，是老五死了，那老东西终于死了。说来也奇怪，老宋家的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赶着赶着的死，前不久，老宋家另一个儿子也死了，就是他打断了老五的腿。

据说，他死后老五回过一次宋家的房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好像吵的很厉害，但老五只一味的哭，他很激动，说不出话来了。就是那之后，没多久，就有人发现老五死了。

我是在去年回家的时候才听说老五死了的，也是不经意间听别人闲话听见的。好奇多问两句，他们说，宋家那个女子是原来是老五和那媳妇私生的，叫他兄弟发现了，就打断了腿给赶了出来，他兄弟死后，老五回宋家房子，那女子生气得很，便动手打老五，老五也不躲，也不还手，就由着她打，媳妇看不住了，便全都说了出来，三个人，哭的伤心得很呢。

……

我想，老五肯定不傻，他只是不能说。

村里人把老五的事说了一阵闲话，渐渐的也就不说了。等着谁家又出个稀奇事来，好接着说，不然他们的道理真是没出说去。

这世上哪一遭事，不是这样，说的人越多，信的人越多。

真相长什么样，没人见过。

作者：方藏，文章首发于公众号《看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