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早上,父亲跟我抱怨,说我昨天买的葡萄不好吃,有点涩。
可是,我昨天没有买葡萄啊!我买的是圣女果。我用玻璃碗装了放在桌子上,他以为是葡萄。他平时是不吃圣女果的。
父亲老了,眼神不好,连葡萄和圣女果都分不清。
平日里,父亲喜欢泡茶,经常泡点菊花枸杞之类的。每次他泡完茶,我总是在餐桌或者水池那里,找到几颗落下的枸杞,或者几朵菊花。
我悄悄地收拾干净,没有出声。
父亲老了,连落下东西他都不知道。
前段时间,新来的保姆向我抱怨,说父亲总在门口小花园的小径上弄出很多污渍,颇有嫌弃之意。我说你收拾干净就是了,他看不见。
保姆非常惊奇:“他看不见?”以为老人家有什么隐疾。
我说老人家已经年近九旬,眼睛早就花了,眼神不好是正常。
然后又补刀——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这么老!
人生七十古来稀,父亲已经是耄耋之年。我们这里的区政府专门为80岁以上老人发放慰问金,每人每年200元,百岁老人则每人每月200元。
父亲问我,是否害怕(他活到100岁)?我说你(100岁)每月有200元,有什么可害怕的?
世事无常,最难受的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如同我们现在时常思念我的母亲和我的婆婆。但死者长已矣,健在的人就要好好的活着。
父亲已退休20多年,身体健康,虽不是鹤发童颜,但见过的人都不相信他年近九旬,觉得大概是70来岁。
父亲每天坚持早睡,坚持早起锻炼。他每天五点多就起床,在花园里用他多年摸索下来的一套动作运动。然后去厨房煮开水、煮早餐吃的鸡蛋,然后回房间继续睡觉。
每天早餐后,父亲踩单车到老年人活动中心跟一群老人聊天喝茶。他们比谁最老,平静地对待身边一个又一个的老朋友悄然离去。
他喜欢读书看报,经常带着老花镜,坐在花园里树荫下,拿起报纸或者杂志浏览他关心的内容。国事天下事,他事事关心。
他还喜欢养花种花,家里的绿植都是由他照管。时节变化,他常是去花木市场买一些应季的花。花谢之后,他继续养,养到再次开花,他就非常有成就感。
家门口的空墙,被父亲变美了 等待采摘的龙眼 盛开的秋香 据掉的榕树桩他每天帮我关照家里的衣服,出太阳时把衣服从阳台搬到露台去晒,根据日影的变化挪动位置;阴雨天把衣服送进干衣机烘干。衣服干了之后,他又收进来叠整齐。
也许是常年的运动、阅读和劳作,他的头脑一直非常清晰。与父亲沟通,除了在观念上有分歧之外,还是比较顺畅的。
父亲是个烈脾气,我不敢轻易顶撞他,否则他的大嗓门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即便是耄耋老人,他一家之主的威信,在他提起大嗓门的时候,暴露无遗。
实际上,父亲是个平凡的老人。从小家境殷实,是日本鬼子的铁蹄让他中断学业,在生存线上挣扎,直至解放后,他才能重回校园。小学毕业时,他已经19岁了。
小时候听父亲讲起这段历史,总是惊讶于他小学毕业的高龄。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人早熟,19岁已经是可以成家的年龄。但他却选择了继续求学的道路,这其中,既有个人的勇气,也有家庭的支持和亲戚朋友的帮助,更有学校和老师的关怀。
大学毕业后,父亲成了一名山村的教师。几年后回乡任教,后来又成为一名机关干部,直至退休。
几十年来,经历过国民党的统治,经历过日本鬼子的蹂躏,经历过土改,经历过大跃进,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享受着时代进步的成果。
父亲去过北京,见过毛主席。
当老师的时候,他爱护学生,帮助过不少贫困家庭的孩子。至今仍有不少学生来看望他,请他吃饭。
文革期间,他暗中保护过不少受冲击的教师朋友。
进入机关后,参加拨乱反正的工作。为了给受不公平待遇的老干部落实政策,他上下奔走调查资料,不辞辛劳。
在我小的时候,父亲还经常下乡蹲点,有时候一去就是一两个月。
如今,这一切已经过去。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父亲的回忆中得知。当一个经常回忆往事时,说明他真的是老了。
生命是一趟没有返程的列车,不会因为回忆而停下。
——写在父亲节前
——写在父亲88周岁生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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