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有一种温柔的残酷,是那种由于它的迂回克制不会让人潸然泪下,却会戳到痛处的电影。在“小情节”的悠缓节奏和诗歌般的模糊多义中,女主人公杨美子深刻的孤独感却始终萦绕在镜头中,这里孤独主要指无助和不被理解。从人际关系来看,她与女儿异地而居,外孙虽在身边却对她漠不关心,雇主一心贪图她的色相却毫不在乎其他,商店里没有人听她讲话,即便到了诗歌班或诗会上,虽然氛围融洽而诗意,却鲜有人真正产生对另一个人的关切——聚焦诗会散场后的聚餐来看,当绝望的杨美子问“怎么才能写出好诗”,如同心灵长出翅膀时,老师不能理解其中的悲伤而无法作出明确答复,其他人则完全忽视,用更易取悦人的法语歌掩盖了这种悲伤;得不到答案的杨美子只能一个人蹲在屋外大风里抱膝而哭。我认为这种处理方法是比《死亡诗社》中学生们纷纷受到感染,站在桌子上一齐高声念诗更克制、更成熟也更真的,即便真实的背面总是残酷(从某种程度上说甚至是更人道的)。悲伤确难以在缺乏共同经历的情境中唤起同感,同感以对苦难的理解为前提而不仅是一种情绪的传递,而人们往往难有好奇和闲暇去理解别人身上的苦难。此外,杨美子在绝望中横行于车辆穿行的大街上,像风吹树叶般无奈而不顾惜自身的镜头;雨滴在她的笔记本洇开的细节也格外地孤独。杨美子的孙子一直对她不闻不问,但恰恰是在终于愿意用心陪外婆打羽毛球锻炼身体时被警察带走的情节,以及基范父亲随杨美子是否能拿出赔偿金而转变的态度则体现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残酷,这种残酷总是太过细小而易被埋没,它偏偏是合乎逻辑的却令人幻灭。这种不被理解的无助感又恰恰附着于杨美子这个极具个性的人物身上而得到了增强。她是外向而好奇的,因此在晚年开始学写诗、参加诗会,同时又有着东方传统女性的细腻、含蓄,且仁厚,她既无法拒绝其他家长的要求前去和解,又难以把要求和解的话向女儿被侵犯的母亲说出,她怜惜死去的女孩但又不能不庇护不肖的孙子,她和剧中所有其他人物一样都只是囿于自身局限与困境中的小人物,但身上那种被无奈所缠裹的柔情以及善良到忘我的爱却为她镀上了一层光辉,我虽然不太赞同这种女性品质,但仍不禁对这个角色产生偏爱,这个形象的成功在于她的性情注定了她的绝望和末路,但又恰恰消解了这种绝望的冷涩。至于在杨美子的消失和她的《姐妹之歌》被朗读中完成的结尾,我愿意理解为杨美子真正做到了与被侵犯女孩的共情,最后站在公路边准备跳下去的女孩其实是杨美子自己,她的挣扎最终无济于事,仅仅促成了一首诗的诞生——正是在她最绝望的时刻,她真正理解了女孩的无助。影片对于“诗”的态度是复杂的,它一方面从整体上意味着诗对于生活之平庸与人的孤独的无能,那些高谈诗歌的人全都只是隔绝在杨美子最深切的绝望之外,这样看来对于大多数时候和很多人它只能锦上添花;但这种“诗”却又渗透进主体的绝望中,由她深刻的孤独来生成,它仅仅作为对痛感的把握而绝不是超脱,终于穿透主体自身的绝望而达到了共情。我猜想真正的诗某种程度上是残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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