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公园后面有一座公墓,距离公园两公里远。这座公墓土地平旷,风景宜人,真是一个人长眠的好去处。
这座公墓有一位守墓人,名叫李洪军,今年六十二岁,认识他的人都亲切地称呼他老李。老李个子虽然不高,但是身体结实,力气挺大。年轻的时候,他有事没事就跟人比赛掰手腕,可是周围的人从来就没见过谁能够赢得了他。从县国营化肥厂退休以后,老李就在这公墓当了专职守墓人。
公墓很大,墓碑很多,每天也有许多人前来吊唁逝去的亲人。但是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吊唁完了就马上离开,也很少有人跟他打招呼、说一两句话什么的。所以,无聊的时候,老李就经常一个人买一袋花生米,一瓶便宜的白酒,自己小酌几杯,日子过得也是不亦乐乎,悠闲自在。
有一天晚上,老李出去买酒回来,正准备拿出上次没吃完的花生米下酒,忽然看见远处的一处墓碑旁边好像有一个白色的影子。他揉了揉眼睛,发现那个白色的影子居然还可以活动,一会儿长了一会儿短了,一会儿大了一会儿小了,很像传说中的鬼怪。老李打开酒瓶子,仰起脖子灌了一口白酒,壮起胆子准备走过去一探究竟。
越来越近了,那个白影慢慢地缩成了一团。老李悄无声息地走到跟前,抬起右脚朝着白影狠狠地踢了一脚。白影突然“哎呀”地大叫了一声——原来这个白影不是鬼,是个喝醉了酒的男人!
“你是谁?大晚上的跑到公墓里来干什么?老实交代,否则我马上把你扭送到城北派出所。”老李说话铿锵有力。
“别别别,我说,我说还不行吗?”男子说话间酒醒了一半,“我叫王猛,今天晚上一个人在烧烤摊子上喝酒呢,喝多了,路过这边就翻围墙进来看看我父亲。”
“你父亲?”老李问,“这是你父亲的墓碑吗?”
“是啊。”王猛回答。
“那你白天怎么不来,非要大晚上来?”
王猛突然就开始哭哭啼啼:“大哥,我是送快递的,白天工作太忙了,哪有时间过来啊?”
“哦,原来是这样。对了,这点破事你哭啥呀?大男人一个,有啥好哭的?”老李没好气地说。
王猛叹了一口气:“唉,我从小就贪玩调皮,不好好读书,初中毕业以后就辍学了,东游西逛了几年,去广东深圳打了几年工,挣了一点小钱结了个婚。我结婚生孩子的时候,为我操劳半辈子的父亲特别高兴,说他想看着我幸福到老。可惜啊,我儿子三岁的时候,老父亲就得了脑溢血去世了。临走之前,他老人家特别叮嘱我,一定要和媳妇好好过日子,把孩子抚养成人。可是……可是我实在是不争气啊。”
“怎么的?发生什么事情了?”老李听了他的故事,这一回倒忍不住关心起来。
“唉,这老父亲走了才一年左右的时间,媳妇就和我离婚了。上个月打官司的时候,孩子的抚养权我也没有争取过来。如今,好端端的家庭就这么散了,我成了光杆司令,你说我可怎么过啊?我不就是喜欢喝几口小酒吗?喝酒还能是罪啊?唉,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失败呢?我真是没用啊……呜呜……”王猛说完又哭了起来。
老李听完他的陈述,叹了一口气说:“得,你我爷俩也是投缘。巧了,我这个人也是爱喝酒,这日子没有酒那就活不成啊!走走走,别在这哭哭啼啼了,不嫌弃的话就去我那小屋子里再喝几杯。我那里别看地方小,条件简陋,白酒、花生米应有尽有!”
“好啊,有酒就好。刚好我今天晚上还没有喝好……”
就这样,一来二去,王猛和老李居然成了忘年之交。老李其实在退休之前已经和老伴儿离婚了,只是这个事他一直瞒着儿子儿媳妇还有孙女。在老李看来,婚姻无非就是一种生活的调味品而已,有了当然是好,没有了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老李除了爱喝酒,也喜欢看电视节目。最近一段时间,老李迷上了一个名叫《婚姻维修站》的综艺节目。节目主持人是一个中年男人,光头,戴眼镜,说话文绉绉的,听起来还蛮亲切的。有一次,他看到一对年轻夫妻因为各种琐事而争吵不休,甚至闹了离婚。上了这个节目以后,虽然双方情绪激动互不让步,但是主持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居然成功让两个人选择了复婚。老李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有了一个好主意。
这一天晚上,老李给王猛打电话,约他到公墓来喝酒。王猛一听有酒喝,马上就答应了老李的邀请。而老李挂了电话,马上就骑车去了熟食店。
王猛晚上一过来,发现老李的桌子上摆了一瓶老白干儿,还有一盘猪头肉,一盘红油肚丝,一盘花生米,一盘凉菜,看起来很丰盛的样子。
“老李哥,今天啥日子呀?一次搞这么多菜。”王猛记得,老李平时喝酒只舍得吃一盘花生米的。
“平常日子,就是请你过来跟我喝酒。”老李不动声色,但是嘴角微微上扬。
两个人开始吃菜喝酒,不亦乐乎。
酒过半巡,老李突然问:“小猛啊,这一年谈对象没有啊?”
王猛突然一愣:“没……工作太忙,顾不得谈啊!”
“那你老婆呢?”
“老婆?”
“就是你前妻。她谈对象了没有?”
“应该没有吧。我看她发的朋友圈,照片上只有她和孩子两个人嘛。”
“你们还加着微信吗?”老李来了兴趣。
“嗯,微信加着呢。我想着,虽然离了婚,但是朋友圈里还可以看见她的动态,看见孩子的动态。”
“这么说,你们之间还有感情喽?”老李笑着问。
“嗯……不,没有了,早就断了。老李哥,你说笑了。”王猛说完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唉,我随便问问而已,别紧张嘛。”老李说,“看会电视吧。《爱情维修站》今天晚上重播呢。”
“你这么大年纪了也看这个节目?”
“对啊,挺好看的。再说了,人家也没说这个节目只能给你们年轻人看啊!”
“说的也是……”
爷俩开始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还是那一期节目,一对年轻夫妻,自由恋爱结了婚,有了孩子时间不长,因为各种家庭琐事而争吵不休,冲动之下协议离了婚。在主持人的好言相劝与情感专家的再三开导之下,两个人最终握手言和,破镜重圆了。
看着看着,王猛突然就眼眶湿润了,继而开始低声哭泣起来。
“你又怎么了?”老李问。
“没事,我想起来我和我前妻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唉,其实她人挺好的,挺会照顾人的。好多次我喝多了酒,回家了吐得到处都是,全是她在照顾和收拾。孩子的事情其实大多数时候也是她在忙活,我那几年除了上班之外光顾了喝酒了……”
“这下想明白了?那既然你们俩都还是单身,还不如试一试能不能复婚呢,就像电视上这一对。婚姻还是原配的好,你说呢?”老李的眼睛里充满了温暖。
“复婚?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她既然曾经那么爱你,你们也有孩子,她也一直没有再婚,这其实就是在给你机会啊!你要学会主动嘛。这下子懂了吧,瓜娃子?”老李说完把酒瓶子收了起来,“快去吧。夏天蚊子多,孩子估计也睡得晚,你前妻肯定也很累。现在就去买一捧花,顺便带上一瓶花露水,上门去看望一下他们。”
“我……”
“愣什么呀你?男子汉做事情能不能果断一点?看这婆婆妈妈的。要不让你父亲给你亲自说一声?”老李特意提高了音量。
“那就不用了。我这就去。谢谢了,老李哥。”
王猛骑着摩托车走了以后,老李在屋子门口站着。半天,他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先把剩下的酒喝完,好东西可不能浪费了。得嘞,再过几天,说不上老天爷要安排咱去喝小猛的喜酒,真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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