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诚和我同年、同村,他家距离我家不到500米,他住在山腰,我住在山下,我们本该可以成为一起学习、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但是我一生却只见过他两次。
一次是在他家门口,他父亲刚好抱他出来晒太阳,那时我们8岁;另一次是我们12岁的时候,我路过他家,偷偷在窗户看了他一眼,他一个人坐在地上,发现我看他,对着我笑。
他的眼神很饥渴,饥渴到想把我杀了;他的笑容很真诚,真诚得想把整个生命交给我。他把我吓到了,20多年过去了,我至今都无法忘记他看我的那一瞥,细想起来,略带一点恐怖。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四目相对,也是最后一次,我想他不认识我,但我却认识他。
阿诚的父亲原名叫什么,村里没有多少个人知道,大家管他叫“天九”。“天九”的由来是因为他牌九打得好。会打牌九的人都知道,“天”和“九”是牌九里最大的组合之一。
天九是老来得子,他40岁结婚,42岁生下阿诚。他的妻子阿霞是媒人介绍的,这女人天生有点癫痫病,听说是家族遗传,但是不常发作。来到我们村也就发作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葬送了阿诚的一生。
那一年,阿诚刚好2岁。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多,有一次狂风暴雨,下足两天两夜。那天阿诚发高烧,天九因为外出打工,恰逢暴雨回不来,家里剩下阿霞和阿诚。
我们不知道那场暴雨下,天九家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害怕,阿霞的癫痫病发作,阿诚的高烧也没有及时退下来。等天九回到家,阿诚已经烧坏脑,几乎瘫痪了,只会坐或者躺,手脚根本用不了力,话也说不了,从此失去自理能力。
阿诚瘫痪后,天九脾气变得非常暴躁,不停打阿霞。过了没多久,阿霞家里人过来把阿霞接走。走的时候,她抱着自己的行李,像发疯似的喊着阿诚的名字。
后来,阿霞嫁给了隔壁村一位单眼的老男人,中途还回来我们村看过阿诚一次,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听说,那个老男人喜欢酗酒,经常打她,她的癫痫症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最后一次发作,她掉到池塘里淹死了。
阿霞走后,天九也想开了,一个人照顾阿诚的吃喝拉撒,两父子相依为命,靠着政府的资助和自己种地卖粮卖菜,平平安安过了十年。
那时我村有很多又高又大的乌榄树,每年夏天结果时,村里都会给一两棵天九,让他把果实打下来拿去卖。
这一年9月,天九像往年一样,上树“打乌榄”,也许因为年纪大了、手脚不够灵活,他从树上摔了下来,听说摔断了骨盆。天九没有去住院和做手术,在村里的诊所开了几天药,没过几天,他就去世了。
天九没有亲人,只有一位远房兄弟。金波爷爷的爷爷和天九爷爷的爷爷是亲生兄弟,金波和天九虽然住同村,但是交往并不密切。是金波和村里的干部带受伤的天九去看医生的,也是金波的母亲照顾天九的。
金波的母亲已经80岁高龄,但是身体很硬朗,经常还上山捡柴,下地种菜。天九走后,金波的母亲承担起了照顾阿诚的任务,每天老人都定期拿饭菜给阿诚吃和帮阿诚擦洗身体。
这十年来,村里都发生很多变化,村民都陆续搬出了山腰、山脚下的旧房子,在田里建起了新宅,只剩下天九一家在山腰上,山里也很少人走动。如果一个人经过天九家,就会有种路过凶宅的感觉。
金波的母亲年纪大了,对这些所谓阴森恐怖的事情也不会太过害怕。但是有一天,老人送完饭菜回来,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认真地对金波说:“今天我见到天九,他说阿诚一个人在山腰上很孤独,会害怕,他想把阿诚带走。”
金波耸耸肩,嘟了一下嘴巴:“带走也好,免得在世上受罪。”
过了一周,金波带着老婆儿女出远门旅游去了,老母亲不愿去,她也放心不下阿诚。旅游三天回来,金波发现自己母亲不见了,他发动了几乎全村的人到山上田里找。最后,在一个猎人挖下的陷阱里找到她。
听说,老人是死于饥冷交加。埋葬完老人的尸体之后,金波才想起阿诚,当他赶到阿诚家,阿诚已经死在一堆屎尿之中,一股臭味,不知道是尸体散发出来的臭,还是屎尿的臭。
金波说阿诚是笑着离开的,而且坚持说是天九回来把阿诚带走了,阿诚是因为见到父亲高兴,所以笑了。
我不知道阿诚去世时的笑容和我见到他的笑容是不是一样,但是我肯定,没有多少人知道阿诚的存在,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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