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景宫方方正正,东临樊湖,引湖水循地势护城四周,这湖水一围,把方方正正的宫城围得圆头圆脑,像口锅似的。
律中蕤宾,正值炎热之际,将这口锅烧得火辣辣的。万景宫的宫婢们自然也不会闲着,暗暗地将这口锅炒得香喷喷的,起锅了好几道菜。这几年相继出锅了“哪位皇子当皇帝”“新帝居然没皇后”“皇帝什么时候才能娶穆新瑶”“穆新瑶快滚”等大菜,今天“皇帝弄了个女人进宫”的食材佐料正式入锅。
南雅跟着侍女入了宫门,她不是个迟钝的性子,一进门就感觉到四周莫名的眼光或遮或掩地在她身上滋滋作响。她大惑不解,拉着侍女的袖子问道:“为何她们都这样瞧我?”
侍女回过头,拍了拍她的手,一脸严肃地安慰道:“小娘子莫怕,你有大任在身,这些婢女瞧你自然是很崇敬的。”
南雅要入宫,出狱后还是照寻常女子样式梳洗打扮了一番,束了一对发髻,穿了一身鹅黄襦裙,她的杏眼透着山野的精气,亮亮的,第一眼瞧着就水灵灵的鲜嫩。此时,她睁大着眼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位配给她的近身侍女:“什么大任?”
侍女没回答,只是回了她一个你懂的表情,掩嘴笑道:“南雅姑娘随我来便是。”
侍女名叫芳芳,是个面相憨厚的姑娘,在万景宫待了八年,却还是一个在偏殿做粗使活的下等婢女。所以这也是孙孟庆找上她的原因。
孙孟庆的原话是这么的:“这叫芳芳的宫婢四分呆挫三分执着一分机灵,几年来四妃殿中竟无人愿要,可我看中的就是她的四分愚笨三分忠诚一分眼力,倒也能和那疯女子凑在一起。”
于是传话的卢给使是这么说的:“孙总管夸你气质独特,定能服伺好桑筑院的,若那女子有异况,务必速速禀报。”
入宫八年终得重任,芳芳激动啊,一腔的斩钉截铁:“婢子定不负圣意,守住圣人心上的人!”
这么多年来,皇帝居然第二次主动带女子入宫,芳芳觉得,皇帝终于不再迷恋穆新瑶这名红颜祸水了,自然是欢喜,毕竟这宫中不喜这名亡国公主的人实在是不少啊。
芳芳领着南雅一路前行,南雅不时四处打望,心里盘算着,寻着什么。末了,在一方小院前停了下来,院上挂着牌匾,行“桑筑”二字,南雅抬头一看,恰巧看见几株桑树从屋脊后冒出茂密的叶。再入院,院中一间正厅两间厢房,屋内皆收拾妥当,吃穿住用具一应俱全。屋后还有一汪小池,绕着一圈桑树,满院的风轻鸦静,和刚入宫那密密麻麻的注目相比,着实冷清了不少。
南雅东张西望一阵,张嘴便问:“贺千帆呢,离这里有多远?”
真是情窦初开心花绽放,少女思春的心思真是掩也掩不住,芳芳掩嘴笑道:“圣人住永乐殿,离南雅姑娘这里七折八拐的。小娘子也莫急,这万景宫有二十七殿五千余房,你望来望去的也没有一个尽头,还是稍作休息,圣人政事繁杂,不定什么时候就过来了。”
末了,她又添道:“小娘子少不更事,圣人之名不可直呼,乃是大忌。”
“圣什么人,年纪轻轻的就叫得跟庙里的泥人似的。”南雅一屁股坐在软塌上,一脸不甘低声嘀咕道:“居然将我安置得这么远。”
芳芳给她端上茶水,语气颇为严肃:“那是泥塑的神像,是要受百姓们叩拜香火的。圣人是我东禹的帝,就是我东禹的神,受的是黎民的三叩九拜,岂可直呼其圣名。”
芳芳二十出头,已是宫中资深婢女,此刻板着脸严厉说教的模样倒是把南雅唬得一愣,南雅默默念着:“圣,好吧,圣人,什么时候才能见着这个圣人。”
贺千帆并没有来,南雅以为他至少会来问问话的,一连两天守在桑筑院门望向道路远处,累的时候她便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抱着膝盖歪着头,发髻微垂,双眼仍是牢牢地锁在前方。
芳芳看在眼里,心疼南雅的执着,不过十四五的年纪,就快守成望夫石了,便安慰着:“听说圣人近日处理政事竟半夜才眠,难有空探望小娘子。这桑筑虽远,却是太宗皇帝为太后所建,因是清幽,又临望舒阁,两人便常聚于此做桑事享闲情,圣人必是想效仿太宗皇帝待你。”
南雅撇撇嘴,拔了院门右边的杂草。
芳芳又安慰道:“小娘子果真是率真的人儿,比那昭华公主的假性子好千倍万倍。提起她直让人摇头,造作,矫情,虚荣,怎能当一国之母。这话我只给小娘子听,可没敢在外说,哎,其实不少人都这样想。现在可好了,有南雅姑娘让圣人上心了。”
南雅守着院门,拔着左边的杂草。
瞅着满地杂草,芳芳头大,这位主也没个一国之母的模样,权当能收收圣人痴心了。
“南雅姑娘快把院门的草拔光了。”芳芳一五一十地向孙孟庆报告。
孙孟庆一听,腆着肥肚子,一颠一颠地跺步到贺千帆面前打小报告。
彼时贺千帆正穿着薄衫大袖的灰蓝袍子,躲在树荫下捧卷痴读,被孙孟庆一惊,忙抬起头来。
“老孙头,”贺千帆看他满头大汗,用书卷敲了敲他肚子:“你该少吃点了。”
“那叫南雅的许是急了,院门前的草都拔没了。”孙孟庆摸了摸肚腩,讨好笑道。
贺千帆点点头,两军对峙,戒骄戒躁,急者失先机。
“这疯子许是该找出来了,吩咐下去,若是见她问路,糊弄过去,别给明路。”贺千帆掷卷于榻,端起蒙顶甘露品了一口,继又斜于凭几,置身于繁木闲花,听着知了闹夏,看着雀鸟逐林。
几只嗓门并不好听的鸟儿串门到了他身边树上,喳喳喳叫个不停。宫中飞禽皆是指着长得好看叫得好听的养,这几只许是从周边山林飞来的,贺千帆嗤笑一声,这山林兽禽,是鸟也罢,是人也罢,都是粗鄙浮躁不上台面。
正想着,啪的一声,一泡鸟屎落在贺千帆面前的书卷上,贺千帆脸色一变,嫌弃地看去,一行字在鸟屎的衬托下异常的醒目,正是“世事无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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