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似乎永远那样不规则,带着丝丝毛边,如一块永远拧不干、霉斑点点的抹布,滴滴嗒嗒,无处不在,无处躲藏。西街的马路湿冷冷的,泛着不定游离的光,扭曲而薄凉。
清明这样的下午,这样的天空,这样的风和雨,这里依然叫周塘西街13号,即使以前那块蓝色的铁皮门牌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金灿灿的铭牌。不过如果仔细看,那细而深的钉眼一动不动守在那里,黑洞洞的,竭力证明它的曾经存在及锤子的力道。哦,再熟悉不过这个地方,它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它的一颦一笑,每寸肌肤。
十年了。
一切都应消褪了,足够长了。为什么还要踅进去呢?仿佛被人不由分说一把牵扯着伸了出去,苍白的手推开了那扇厚厚的黑框玻璃门的三分之一。习惯了低头缩颈,我侧身挤了进去。明亮的桌椅,明亮的柜台,明亮的器具,一切迎接着我的到来吗?
先生,你要喝点什么?轻声,微笑。
有白开水吗?白开水,无色无味,可谁又真懂它的寡淡呢?两杯,我又补充道。
哦,稍等。她顿了顿说,脚步轻盈。
我停了下来,靠窗边,像十年前一样,坐在叶岚的对面。透过花瓣型窗户向外望去,依然是雨,白的雨,黑的雨,漫天的雨,淅淅沥沥,淋淋漓漓。雨内雨外,皆是湿辘辘的游魂。
先生,你的水。一只温柔纤嫩的手轻轻游过来,如一尾细长的银鱼,那时湖面平静,水汽氤氲。
店里只我一个,门外是熙熙攘攘的雨。
带着一身雨水,我紧了紧的夹克,直了直身体,然后端起了面前的一杯,浅浅呷了一口,杯口留下湿厚的唇印,滴沥,拉长,跌落,一如外面的雨。
……
先生,您是在等人吗?她不禁问道。
头转向柜台,心脏型挂钟的时针已悄然指向五点,五点零一,五点零二…这剪不断的灰白时间,这无休止的往复轮回。
我在等谁呢?
叶岚说喜欢我等她,所以她总是姗姗来迟,不长,十分钟。然后报以妩媚的笑,闪亮的眼眸。对呀,谁让你是这茶馆的主人呢?
我嘬下杯中最后一点水,让水慢慢滑入幽深的喉咙,一路而下,流进心里,一片汪洋。
现在,桌上一个空荡荡,一个水盈盈,彼此默默地对视,却无法进一步抵近。
我想,我该走了。
先生,你确定不来点别的?今天我们店奶茶一律打折,我想总有一杯适合你,真的。
适合我?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
对呀。先生您似乎一怀心绪,您可以试试我们店的“伊人有约”奶茶,很受欢迎的。
那,来一杯吧。此刻,我似乎不该拒绝充满善意的提议,即使我不喜欢奶茶,不知叶岚喜不喜欢。午后,窗边,常常相向而坐,阳光大把涌进来,常常是两杯暖暖的水摆在我们面前,如同叶岚澄澈的眼睛。
今天有雨,叶岚还来不来呢?
一杯奶茶不觉已停在我面前,淡淡的奶香,樱桃红的茶盖,热气袅袅,穿越悠长鼻孔,摩娑着口腔中的粒粒味蕾。闭着眼睛,微伸粉颈,杯口稍倾…嘴角还驻留一抹残红:叶岚应是这样的模样,如果她在,她饮的话。
雨中的伞一朵朵飘过,而叶岚始终不现身,是不愿再见我吗?
付了钱,我推门走出去。
于是右手深深探进内口袋,指尖又触及那封模糊的书信。信笺上短短的几句,叶岚这样写的:这回我等你,无论你多晚,两杯白开水,老茶馆;我若不在,那我肯定是徜徉在空中,端着水杯,杯中有雨,也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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