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林和叶馥走到樱花林中的一片大草地,见这里很多游客在喂鸽子,她们也各买了一包玉米粒,一点点扔着喂鸽子。
只听叶馥说:“不是情书,那你给我看看。”
邱林眨了眨眼,道:“那不行!”
叶馥撇撇嘴,笑道:“还说不是情书。”
邱林说:“就是一些……人文风光而已。”
叶馥愕然,“人文风光?……那也算吧!”
邱林无奈地笑笑,不再答,低头喂着鸽子。
叶馥又说:“钱乔确实挺不错的,又高又帅,不过还是比不上顾唯,学霸!会解数学题难道不比写人文风光有用吗?”
邱林忍不住笑了,将手中的玉米粒尽数撒尽,拍了拍手掌,向她笑道:“我还没问你呢,找顾唯说了这么久,就为了叫他去吃烧烤吗?”
叶馥仍是一颗颗地撒着玉米,嘀咕道:“像顾唯这么优秀的男孩子,我要不尽快下手的话,等他上了大学,就会被别的女生抢走了!”
邱林不禁笑了一下,道:“那看来,你已经成功了呀!”
叶馥说:“他本来也进了园子里来,但看你和钱乔在树底下说话,就先走了。”
邱林笑问:“你怎么和他说的,不会递情书了吧?”
叶馥笑着向邱林丢去一颗玉米粒,说:“我才不会那么花痴呢,我就问他想去什么大学啊?”
邱林“哦”了一声,“就是约好去一个学校?”
叶馥点点头。
邱林又问:“那他说什么学校?”
叶馥忽然哀叹了一声,道:“他想考南大!唉,我怕是考不上!”
邱林思索了一会儿,转念又笑道:“不要紧,南京学校多哪,很多都离得不远,你在其他学校,也不会耽误你犯花痴的!”
叶馥笑道:“此言有理!”又说,“南京学校那么多,你也来吧?”
邱林顿了一顿,笑道:“我还没想好呢……”
叶馥又问:“那钱乔和你说了什么啊,也问你学校吗?”
邱林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叹道:“不是啦,他就说些他看过的书之类的。”
叶馥却依然是怀疑的表情,“可他不是去年就给你递纸条了吗?你跟他去看电影了?”
邱林哭笑不得,“没有啦……”
“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给你写信的?!”叶馥撅了嘴,不依不饶。
邱林眨了眨眼,想了一下,笑叹,“我也不记得了,但是我以前没回。”
“现在回了?”叶馥睁大了眼睛。
邱林苦笑,“没有,就是在其他地方偶然碰到过他,稍微了解了一点。”
“了解了什么?”叶馥眨眨眼。
“了解一个人……就是了解他的性格……和喜好吧?”邱林回道。
叶馥似有所悟,转而道:“我问顾唯他有没有喜欢的女生,他说没有……”
“因为他心里只有数学题?”邱林笑问。
叶馥又向邱林丢去一颗玉米,争道:“因为他有更高的追求!”
邱林不禁笑了一下,点点头,叹道:“是啊,顾唯已经不是学霸了,简直就是学神,好像跟他说什么,都感觉自己很傻呢!”
“你在说我吗?”叶馥噘嘴道。
邱林哭笑不得,又转了转眼珠,道:“不过你看,既然他答应你来吃烧烤,肯定也是对你有好感的,你就别担心了。”
叶馥听了邱林的话,开心得一下撒完了袋中剩余的玉米粒,白鸽们挤挤挨挨地在她们脚边跳动,扑腾着争食。
鸽子们渐渐吃完了游客们手中的玉米,又纷纷扬扬地飞回山顶的巢房。
叶馥忽然微笑着说:“我去一下洗手间。”然后轻快地走开了。
邱林一人静静去看山边的夕阳,和远处仙人洲上的瑞云塔,又想起刚才钱乔说的锁妖塔,不禁百感交集。
为什么会把那个园子记成“太湖佳绝处”呢?
那还是很小的时候,父母曾带她来游玩。父亲指着那郭沫若题的“太湖佳绝处”教她念,她那会儿太小,只是跟着含糊地念了一下,也完全不记得此事了。
可长大一点后,她在相册中看到了三人在那块匾下的合影,照片有些泛白,不知是当时周围樱花的映照,还是自然的褪色,这时她已经认得匾上这几个字了,忽然不自觉地轻轻念了起来:“太湖佳绝处。”
这时,在一旁织毛衣的妈妈听到了,转过脸来看她。邱林感觉到了,也转眼看看她,见她的双眼开始不自然地眨动着,眼眶渐渐红了。
再后来,邱林一个人再去翻相册时,便只能看到妈妈同自己两个人的了。
如何回到那个小时候,去感受父母左右的拥护,如何回到妈妈腹中,去感受妈妈那时的微笑和抚摸。爱人之间生死不离的承诺,会不会只是手中的火柴呢?
邱林轻轻叹息,祁山村那代表着远古残痕的石碑,独自站在荒芜的草丛几十年,而漫长的日夜交替,野花又将孤寂地绽放几万年。
却听身后忽然传来叶馥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集合吧。”
邱林低了头,用双手揉着眼睛,小声嘀咕:“鸽子飞得好多灰啊……”
叶馥走近前,见邱林把自己的眼睛都揉红了,还有些湿润,于是凑上脸来,盯着她的眼睛问:“进灰了吗?给你吹吹。”
邱林不禁微笑了一下,垂了手,拉了叶馥的胳膊道:“没事,走吧。”
周日下午,海口公园,两个男生提前到了。这边有个供市民休闲的篮球场,顾唯拿了球,向钱乔道:“先打一场?”
他们脱下外套,放在长椅上,上场打了十几回,然后两人回长椅上坐了,顾唯卷起了蓝色衬衫的袖子,说:“球技有进步——”
钱乔微笑道:“上次是我大意了。”
顾唯沉默了一会儿,说:“邱林竟然叫你出来。”
钱乔撇撇嘴,道:“你不觉得,你们三个人,再来一个男生才更和谐吗?”
顾唯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个年纪的约定,可能都只会是伤害。”
钱乔眨了眨眼睛,道:“同时和两个女孩做朋友,到最后总会不欢而散的,作为学霸,不懂这个道理吗?”
顾唯哼笑了一声,“什么同时,倒是你,和你身边那两个,总是招三惹四的。”
钱乔撇撇嘴,笑道:“不多叫一个人,怎么光明正大地……讲题呢?”意却在讥刺顾唯。
顾唯叹道:“这不是一场比赛或游戏。”
钱乔很快接道:“不开始,怎么知道结果?”
顾唯说:“开始很难,结果也未必如你意。”
钱乔嘴角勾起了一抹笑,说:“我今天来了,这就是结果。”
顾唯叹了口气,有点无奈地微笑道:“再打一场吧。”
这时,叶馥和邱林一起走过来,远远看到他们俩在打球,就站着看了一会儿,他二人仿佛在互相陪练,一人轮流进一个球。
叶馥向邱林笑道:“他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啦……”
顾唯和钱乔转头,见是她俩到了,叶馥穿着鹅黄短大衣,牛仔裙,仍绑着马尾,邱林穿着浅豆绿的薄呢大衣,白色长裙,却将头发放下了,过肩一点,在风中轻轻飘动着。
这山边的海口公园,靠着长江入海口,这入海口又叫江尾海头,有一块刻着“江尾海头”的石碑,石碑旁还有一座石亭。公园里有一个人工开凿的小莺湖,附近有一些娱乐设施和餐厅,其中有一家自助烧烤店。
开春后,气温渐渐回升,很多人选择在室外烧烤。他们四人来到烧烤摊,钱乔自告奋勇地说由他来烤,一下取了很多串过来摆在了碳炉上,顾唯和叶馥还站在菜架边精挑细选。
邱林有点担忧,走了过来,向钱乔道:“你行不行啊,可别把我们吃到医院里去了呀!”
钱乔伸出两个手指要敲她的头,“乌鸦嘴,那你别吃。”邱林连忙躲开了。
“天啊,你拿了牛蛙,太恶心了!”邱林忽然瞥见其中有两串牛蛙,嚷了一句,远远走开了,拿过四串花菜在炉上烤着。
钱乔这下发现,原来邱林害怕牛蛙,于是窃笑着,拿了那两串牛蛙走到她身后,猛地向她面前一伸,舞动着叫道:“呀这还活着呢——”
邱林被眼前忽然出现的牛蛙吓了一大跳,连忙用手里的花菜去丢,结果花菜砸着了牛蛙一起掉到地上。
钱乔哈哈大笑道:“不超过五秒捡起来还能吃!”
这时叶馥也提了几串菜走来,看到地上狼藉的五六串,怪道:“你俩干嘛呢,糟蹋吃的!”
四人烟熏火燎、手忙脚乱地烤了好一会儿,将烤完的烤串都码在一个大盘子里。
牛蛙终于看不见了,邱林挑了几串素的放在自己的盘子里,又往四只杯子里倒满橙汁,分给各人。
自助烧烤的味道当然是一言难尽,孜然粉和胡椒粉的味道太呛,邱林时不时咳嗽两声,喝一口橙汁。
叶馥十分开心,吃过了两串,举起杯子道:“我们干杯吧?”
其余三人应声也举起杯子。
“不说点什么吗?”叶馥笑道,“那我来说——”她笑了一会儿,道:“那就祝我们金榜题名,永远十八岁!”
邱林笑向她道:“喂,十八岁你还没进考场,怎么金榜题名?”
钱乔和顾唯都笑了。
叶馥耸耸肩,也笑了,嗔道:“哎呀,就是比喻嘛!”
四人喝掉了三大瓶橙汁,勉强将烤串都吃完,稍加整理桌面。叶馥忽然笑叹道:“好饱,我们去放风筝吧?”说时就挽了邱林的胳膊向旁边的商店走去。
叶馥和邱林低着头,在一堆五颜六色的风筝里拣选着,忽然钱乔从中抽出一只碧绿的青蛙风筝,两只大而圆的眼睛,十分滑稽。
邱林没好气地白着眼瞪他:“不要!”
钱乔呵呵笑着。
最后叶馥选了一个白色的HelloKitty风筝,邱林选了一个蓝粉色蝴蝶风筝,她们将线盘装上了,走到小莺湖边的水泥空地。
邱林扬手高举着风筝,试探风往哪个方向吹。
叶馥也轻轻抛着风筝,一会儿,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得跑起来才行!”
说时放开了一段绳线朝前跑去。
邱林正欲去追赶叶馥,钱乔忽地走近,托住风筝的中心,扬起长长的胳膊用力往上一抛,同时扯了一扯绳线,风筝便飞起来了。
邱林连忙松开了手里的线盘,钱乔一抽一抽提着线放长,风筝更是急速飞升远去了。
不远处半空中,叶馥的风筝却是摇摇摆摆,似乎随时要掉下来,她连忙大喊了一声“顾唯!”
顾唯听到,无奈地笑笑,小跑了过去。
邱林的风筝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往长江上飞去了。
邱林手握着线盘,卡住的绳线崩得非常紧,江面的风看起来很大。
“不会断掉吧?”邱林有点担心。
钱乔微笑道:“收短一点吧。”
邱林于是费力地往回转着线盘,将风筝拉低了一些。
这时叶馥的风筝也飞到了江上,比邱林的风筝高出许多,仿佛定格在了蓝色的云空里,她很兴奋,咯咯的笑声不时传来。
他们的风筝高飞在江水上空渐暗的天色里,邱林看看远处的叶馥,心里嘀咕道:她玩够了没啊……
忽见空中叶馥的风筝猛地飞远了,转头听她“呀”了一声,是线断了,她“唉”了一声,望着天空,一副懊恼的样子。
邱林和钱乔对看了一眼,苦笑了一下。
于是邱林开始快速转线盘,收回了自己的风筝,风筝降落,又重新回到她手上。
她拿着风筝向叶馥走去,见叶馥仍是撅着嘴不开心的样子。
“风太大了,很容易断的,下次不能放到江上去了。”说时把手里的蝴蝶风筝递给叶馥。
叶馥一看,转悲为喜,两只手接过了风筝。
邱林却说:“天快黑了,该回家了。”
叶馥耸耸肩,叹了一口气,道:“好吧。”
顾唯和钱乔家较远,所以他俩是骑单车来的。叶馥和邱林离得很近,就步行来了。
钱乔先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邱林点点头。
叶馥看看顾唯,顾唯向钱乔、邱林看了一眼,微笑点了一下头,便推着单车走了。
叶馥两手抱着蝴蝶风筝,踱着步子跟在顾唯的身旁,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叶馥忽然笑说:“原来,钱乔从高一那会儿就开始追邱林了……”
顾唯转头看看叶馥,微笑了一下,并没有答话。
“我也想考南京的大学,你愿意帮帮我吗?”叶馥忽然又说。
顾唯推着单车,脚步忽地停住了,傍晚喧闹的人声、江水的滔滔声,不断涌来,先前那股惆怅的情绪,不断在胸中充溢。
夕阳的光线,洒在他俩身上。顾唯转过头来,见叶馥迎着夕阳,眨着眼,眼里流动着金色的光芒,她的长睫毛不时忽闪两下,接着又有些哀愁地低下头去,轻轻叹息。
顾唯见叶馥这样,不禁微笑了一下,“好。”他向叶馥道,“你一定没问题的。”
沿着江边,邱林一直走着,钱乔一只脚踩着脚踏,另一只脚始终慢慢趟着单车,终于忍不住问她:“你不要我带你吗?”
邱林顿了一顿,说:“很近的,不用。”
钱乔道:“这边我还是第一次来,你不带我转转吗?”
邱林撇撇嘴,抬起胳膊一指,“你看嘛,就是这样一望无际的长江。”
钱乔笑了,叹道:“你是不待见长江还是不待见我?”
邱林叹口气,只好坐上他的车后座。
钱乔沿着江边骑了一段,天色更加昏暗,太阳几乎要落进了江中,晚风吹过,钱乔忽然问:“冷吗?”
邱林说:“还好。”
钱乔忽然伸了右手向后握到了邱林的胳膊,拉了放在自己腰上,道:“扶好了,别被风吹掉了!”
邱林一下抽回了手,嚷道:“你别动手动脚的!”
钱乔笑了:“好,不动手——”接着他双手一抬,放开了手把手,单车开始摇晃,邱林身子一个不稳,连忙扯住钱乔的外套,又立刻松开了。钱乔笑个不停,又扶稳了车把手。邱林气愤地嚷道:“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钱乔笑了一会儿,又从外套内袋里掏出一封信,向后递给邱林。
邱林叹口气,接了道:“都让你别写这些废话了!”
钱乔笑了一下,说:“这个不是。”
邱林打开,里面竟然是四张自己在喂鸽子的照片,远近角度不一,有两张叶馥也在里面,四张照片,反面都用蓝色圆珠笔写着几行字,邱林仔细看去,写的分别是一首诗的四节:
我的鸽子 朴康平
一
我养了一只鸽子
撒下的高粱米像它的红眼睛
屋顶的琉璃瓦像它闪光的羽毛
它的翅膀扑扇起我的热情
呵,我期待着
一个飞动的生命
和有灵性的歌吟
二
我的鸽子丢了
焦急的寻找使我渐渐明白
它害怕清冷和孤独
为了热烈地创造
为了甜蜜的爱情
它把自己交给天空
去呼唤心灵的知音
飞吧,鸽子
我激动
我担忧……
三
我又看见我的鸽子了
在噪杂的鸽市
肮脏的手帕紧裹着它
换取了一叠油腻的钞票
告诉我
你在哪里折断了翅膀?
我追着它的眼睛
看见两颗血红的泪水
四
我的鸽子走远了
我的心随着那“咕咕”的诉说
走向大路的尽头
如果它能挣脱新的樊笼
如果它能拥抱蓝色的春风
如果它能投入雄壮的鸽阵
开始英勇顽强的航行……
我在默默地祝福
我在等……
钱乔蹬着单车,笑道:“假如我自己写一首,你大概要说我矫情。拿前辈的诗来,你没话说了吧?”
邱林看看江面的轮船,又低头读了一遍那句“英勇顽强的航行”,忍不住说:“很好啊,还有上次那首。”
钱乔笑道:“这两首诗的年纪比我们还大。”
邱林说:“我也喜欢看老旧一点的。”
“你最喜欢什么书?”钱乔问。
邱林答:“《千江有水千江月》。”
钱乔说:“明天能带给我看看吗?”
“好。”
钱乔的外套后背,鼓满了风,不时往邱林面上扑来,她又闻到了上次那种洗衣粉的味道,于是侧过头去,继续看着江面过往的轮船,不知何故,忽然想到面目模糊的父亲,想起书里少年少女的海滩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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