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无戒学堂IP营打卡第63天，1580字，累计86655字。

哑巴去世后差不多有一个星期才被人们从他居住的家里发现。当时，邻居发觉哑巴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而且他家屋顶的烟囱已经好几天没有冒烟了。在这零下二十多度的天气里，家里只要有一天不生火，就会把人冻僵。邻居觉得很奇怪，于是就叫了几个人一块去哑巴的家里探个究竟。进门后，人们发现哑巴早已经躺在炕上没有了气息。全身彻底被冻硬，就像放在冰柜里的整扇的猪肉。哑巴去世的时候没有脱衣服，那床被子还盖在他的身上。看样子，他是在睡梦当中离开了这个世界。不过，人们还有另一种说法：哑巴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再加上眼神不好使，已经没有能力去照料自己了，所以被活活冻死了。

而我更相信他是被冻死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哑巴的时候是一个秋天的午后。当时，哑巴的双眼几乎看不见东西了，他只有将眼睛对着刺眼的太阳才能勉强感受到一点光亮。走路的时候双腿已经开始趿拉地了，每走一步，身后就会拖出一条长长的脚印，还伴着鞋底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当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下意识的回过头看了我一下。不过，我敢断定，他一定不知道我是谁。他的双眼只是感受到了光线的变化，所以才会觉察到周围有人走过。他一点一点地往家的方向挪去，一边走，嘴唇还不停的上下动弹着，似乎想要表达什么。他的双眼已经完全陷进眼窝里去了，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深一道浅一道的。皮肤失去了生命的气色，变得灰黑灰黑的。除了脸，剩下的皮肤只有两只手露在外边，十根手指僵硬地朝里弯曲，手心和手背全是像锅底灰那样的黑色。

我看到他的样子，心里有了一丝悲哀的情绪。我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哑巴来我家的那年是2000年的秋天，那一年我正上初二。当时，我爷爷还活着，但是生活已经不能自理了。哑巴来我家以后，刚开始只是和我爷爷在一块坐一坐，因为不会说话，他就用手比划。后来，发现我爷爷的状况变得越来越不好，他就主动担负起了照顾我爷爷的责任。每天早晨早早的来到我家，给爷爷烧炕、烧水、伺候下地。爷爷睡着的时候，他就搬一个凳子坐在爷爷跟前，随时关注着爷爷的一举一动。不管爷爷睡多长时间，他始终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放假的时候，我经常会往爷爷的屋子里跑，有时候也跟哑巴交流几句。我不懂手语，就用粉笔在地上写字。我每写完一行字，他就把脸贴到地面仔细端详，然后他也拿起粉笔在地上回答我提出的问题。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我对哑巴有了初步的了解。

哑巴的父亲曾经是国民党的军官，吃了败仗之后跟着老蒋逃到台湾去了，把他和他哥哥留在了大陆。那时候的哑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完全不用为生活发愁，正因如此，他才有机会接受教育。但是，自从父亲逃走以后，他的生活就陷入了日渐困难的境地，因为成分不太好，没有姑娘愿意嫁给他们哥俩，他们只能靠着几亩薄田勉强维持生活。

我对他的遭遇很是同情，有谁能体会到从天堂忽然间跌倒地狱的感受呢？而人生往往就是这样的，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遇到点困难？

哑巴伺候我爷爷完全是出于自愿，他的到来给父亲减轻了很多负担。有时候，父亲会给他一些零花钱，但是都被他拒绝了。慢慢地，哑巴已经熟悉了我爷爷的生活习惯，他已经可以算的上是一个比较合格的保姆了。我的父亲甚至有时候会给他安排一些其他的事情，比如说，把炭房里的炭打碎、把院子收拾一下……他都是积极答应。这让父亲很是高兴。后来，哑巴逐渐取得了父亲的信任，父亲干脆就把我家的钥匙交给他了，并嘱咐他：家里没人的时候，你就过来按照平时的工作，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哑巴拿到钥匙的时候，也是很高兴，他觉得终于有地方可以收留他了，再也不用颠沛流离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2001年7月9日，爷爷去世了。哑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一大早就踉踉跄跄的走进我家，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爷爷的棺材跟前号啕大哭。他的声音虽然很奇怪，可是再场的每一个人都被他的举止感动哭了。之后，他从怀里取出了我家的钥匙并把它交给我的父亲。

从那以后，哑巴就再也没有来过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