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泼汤面条

前日回妈家。和妈打了招呼后，拎着食材去小叔家做饭。

奶奶见到我很是欢喜，说：我远远地看着就像你！

我说：可不就是我嘛！我明天就回临沂啦！再来得等到放寒假了。

我看着堂屋桌子上放的葡萄和酥饼，问奶奶：这是谁来啦？我婶子回来啦？

奶奶答非所问，有些委屈：你婶子一星期没回来啦！

小叔在村里开了一家电动车铺，兼修理各种电动车和农具。婶子在县城儿子家看孙子。孙子上学时，她早上起床就从县城骑车回家，下午四点多钟从家返回县城接孙子放学。五十多岁的人了，周一至周五，每天骑着电动车往返两小时，很辛苦。

可她乐呵呵的，不觉得苦。铺子里忙时，她给小叔打个下手，递个工具，给客人换个轮胎。铺子里不忙，她就洗洗衣服收拾收拾家里做做饭。

祖母八十六岁，一直和小叔一个院子住着。婶子嫁过来后，他们有两个厨房，各自做饭吃。十几年前，祖父去世后，祖母就和小叔一家一起吃饭。她喂喂鸡鸭，做些简单饭菜，收拾收拾院子，和来往行人聊聊天，也是小叔的得力助手。

可是去年春天，祖母滑倒了，摔坏了胯骨。经过婶子母亲姑姑们的细心照料，虽可以脱离拐杖和轮椅，行走自如，但做饭是不敢再让她做了。

小叔不会做饭。未婚时，有奶奶照顾。结婚后，有婶子忙活。他面汤都没有烧过。去年姑姑们忙，婶子也在县城不能回来时，是母亲照顾奶奶，来做一日三餐。后来，轮到母亲伺候外婆，我很担心小叔和祖母吃不上饭。

母亲说：你小叔学会做饭了。不用担心。

我当时很有感慨：半辈子不会做饭，没进过厨房的小叔，因为要照顾祖母，竟然学会了做饭！

可是，他太忙了。忙是因为十里八村来找他修车帮忙的人多。人家来了，他就得一直忙活着。补个轮胎修修喷雾器，费时间，不挣钱。何止不挣钱，他一般都不要钱。他摆摆手：不要啦！不值当的。推走吧！

小叔的实在换得的是乡亲们的尊重与抬爱。这么多年，从爷爷修自行车时起，承蒙乡亲们照顾，家里就一直很忙，虽然挣不了大钱，但比光靠种田收入的村里人，还是活络些，手里有点活钱。

小叔太忙，厨艺不精。所谓的会做饭，仅限于会烧个面汤和下面条。

他早上用煤气灶烧地瓜汤，豆子糊涂，米汤等，吃咸菜。中午，婶子做饭。下午，婶子用料理机熬好豆浆再回城。婶子不在家时，他们娘俩就早上喝面汤，中午下面条吃咸菜，晚上再喝面条吃咸菜。

我前几天回去，奶奶说：你婶子两天没回来啦！

我说：没来怕啥！我做饭！

我进厨房一看，早上小叔和面糊子用的水舀子还没刷，粘的和当啷球似的。奶奶只刷了娘俩喝汤的两个碗，可能没看到水舀子。或者是刷水舀子得用钢丝球，她没找到。

这次奶奶说婶子一星期没回来啦，可以想象娘俩这一周过的啥日子。

我又问：桌子上的葡萄是谁买的？

这次奶奶听清了，说：你二姨奶奶来啦！去医疗室看胳膊去啦！说是一会儿回来做泼汤面条子。

我说：别喝泼汤面条子啦！我买了烤鱼鸡腿猪蹄子还有凉菜，再炒几个素菜就行啦！

奶奶说：你二姨奶奶也买了鸡腿，我放到菜橱啦！

我打开菜橱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盘子芝麻叶，一盘子咸菜。这就是奶奶和小叔吃的菜了。我心里发酸，很难过。

案板上我放的西红柿一个都没少。我21号去的，做菜剩的三个西红柿没往冰箱放，想着小叔下面条一眼就看见，放冰箱他再忘记。结果，三天啦，西红柿动都没动。八仙桌上我放的香蕉也没有吃，芒果外皮都生黑点了。

我说：你咋没吃呀！都放坏了。

奶奶说：我ye San （济宁话，昨天）吃了两个啦！

我剥了芒果给奶奶吃着，去厨房拿蔬菜。厨房里我放到菜筐里的辣椒茄子坏了大半。我当时怎么放的，就是什么样的，动都没动。可见娘俩这几天啥菜也没炒过。

我熬了米汤，炒了一盘土豆丝，一盘丝瓜鸡蛋，拍了一盘黄瓜。

二姨奶拿了一方便袋西红柿回来了。我说：正好，可以吃饭啦！

二姨奶说：我正说做泼汤面条子来！你小叔说，好久没喝过啦！

我说：啥是泼汤面条子？还得揉面擀面条？

二姨奶说：不用擀面条，用买的面条就行。先烧好一锅咸汤，再煮面条，捞出来，搁凉水里拔拔，用咸汤一泼，就是泼汤面条子。

我想起来了。小时候经常喝泼汤面条子。夏天的中午太热，先用豆角西红柿鸡蛋等熬一锅咸汤出来凉着，再煮面条。面条捞出来后，用凉着的咸汤拌拌喝，煮面条的面汤可以晚上喝。面汤如果不喝面条一起喝的话，经过沉淀，其实是很难喝的。我们姐弟晚上都不喝，父亲怕坏掉，一碗一碗又一碗。

我说：小叔想喝等婶子回来后给他做。咱先吃饭。

8.24

今天下午，大妮说肚子饿，要泡方便面吃。我说：妈妈给煮一煮吃，好不好？仨孩子都说好。

想起来前天小叔想吃没吃到的泼汤面条，我索性就做来吃吃。

咸汤里是豆角西红柿空心菜和鸡蛋。大妮喝了两碗，大宝和小宝各喝了一碗。煮面条的原汤呢？我倒掉了。

想想以前的日子，父亲为了省馒头，一碗一碗的喝面汤。酸楚。

看看现在的日子，小叔想喝不会做。也是酸楚。

看看我倒掉的面汤，想想父亲想想小叔想想祖母，还是酸楚。

全家只有我一个闲人。可是我这个闲人在家的时间有限，照顾不上祖母，为他们出不了力。

有时我想如果我当年努努力，考上了老家的编制，或许能更好一些。可是，我带着仨孩子和娃爸两地分居着，或许家里还要为我操心。不能两全啊！顾不了家做不到孝顺孩子啊！

但我下次回家，让小叔喝上一碗泼汤面条子还是可以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