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茶叶!卖茶叶咯!”燥热的夏天,头顶的蝉趴在树杈上吱吱地叫,春花却不敢闲着,一早就骑着自行车到外头卖茶了。

春花没有男人,十几年前姐姐跟姐夫生了个儿子,却是个脑瘫。治疗花光了二人的积蓄后,姐夫先跑了,姐姐一个人一边赚钱一边照顾儿子,没多久,也重新嫁了人。
这个脑瘫的外甥就这么被撇在了娘家。姥姥年纪大了,身子骨不好,旁人都说就让这孩子自生自灭吧,可春花却不干。外甥粉嘟嘟的小脸上一双可爱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她看了格外喜欢。不管怎么说都是条鲜活的生命,何况还是跟自己带着血缘关系的。
春花将孩子带在身边养着,这一养就是十几年。可这么个黄花大闺女却带个脑瘫的孩子,又有哪个男人愿意娶她?亲戚们都来劝,别为了他,毁了自己的前程。春花就骂骂咧咧地将亲戚们都赶了出去,再也不叫他们上门来。
高大的自行车后座上架着个木头茶叶箱子,春花是个小个子,平日里扶着车子就有些费劲,这几日上了新茶,她就想多卖点,将箱子装的满满当当的。

转悠了几个地方,到平洼村的时候,村口的大陡坡将春花拦住了。这么高的大坡,骑着下去要是刹不住车闸,怕是要摔出去好远。
这个村春花本不愿意来,进村的路不好走,村里还有一群熊孩子总是欺负她。可这个村的老人家多,爱喝茶的也多,每次来这都要卖出去小半箱茶叶,不来她着实是舍不得。
春花从车上下来,两手紧紧握住车把,用脚抵着慢慢往坡下溜。平日里她都是这样进村的,虽有些吃力,却能稳稳当当地进去。
可今天她的茶箱子却比往日沉了许多,春花有些拽不住,车屁股推着她不住地往前擦。春花的脚丫子从穿着的小布鞋侧面顶了出来,身体也被车座子抵着向前去,她呲着牙使出吃奶的劲牢牢地拉住车把。
额头上和手心里沁出汗来,汗水减小了手掌和车把的摩擦,春花最终还是没有拉住,一屁股摔在地上,载着茶箱的自行车顺着大坡冲了下去,撞在村口的石头上。

车头被撞得歪向一边,茶箱子从车上摔下来,破了个大口子,里头的袋子也摔碎了,茶叶洒了一地,沾了土。
春花顾不上摔得疼,忙不迭地爬起来冲下去,看着满地的狼藉,她心里又悔又气,泪花在眼珠子里打转,委屈极了。
“春花来了。”不远处,张大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来,看见蹲在地上捡茶叶的春花,就跟她打招呼。
春花抬起头来应了一句:“哎,张大爷,今天没有好茶了。”然后继续低头收拾。
“哦,这是怎么了?从坡上摔下来了啊?”张大爷说着已经走到了春花跟前,略带心疼地看着她。“咳,这大陡坡说了好多次,进出的都不方便,叫村里修修,一直也没人管。”

春花没接话,继续收拾着。“没事,反正喝茶的时候都是要洗的,不脏。”张大爷在一旁坐下来,双手扶在拐杖上。“春花啊,来,你坐。”
“春花啊,捡起来,这些茶大爷都要。”张大爷经常跟春花买茶,一来二去熟络了,张大爷就趁着买茶的工夫跟春花聊天。
张大爷有个女儿是个警察,却在几年前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幸牺牲了,要是活着,这会儿应该跟春花差不多的年纪。张大爷平日里很少有人说话,看着春花就像看见了自己的闺女一样,对她也格外亲。
有时候为了叫春花多陪他唠会儿,他就将春花的茶全都买下,省的她还要继续跑别家。
春花也跟张大爷讲自己的事,一个女人自己带个脑瘫的孩子,生活上有太多的不容易,张大爷有抚恤金还有自己的退休金,手头宽裕,对春花他是能帮衬就帮衬。
“张大爷,今天的茶不能给你了。”春花虽然很想将这些茶卖出去,可她也不愿去坑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何况张大爷平日里就十分照顾自己的生意,这样的事,她可做不出来。

“没事,反正喝茶的时候都是要洗的,不脏。”张大爷在一旁坐下来,双手扶在拐杖上。“春花啊,来,你坐。”
春花将地上的茶叶吹去泥沙装进袋子里,将车子扶起来支上,手背擦了擦眼角挂着一直忍住没流出来的泪,坐在了大爷旁边的石头上。
“春花啊,这人生呐就像一盏热茶,初尝苦些,但苦中却有温暖,尝过苦味以后,慢慢地就能品出茶的回甘,同时呢,还会满口留香。”大爷将手拍在春花的肩膀上,继续说。““大爷的女儿要是活着,应该跟你差不多大的年纪。那些茶大爷买下,你不要有负担,只要得空常来看看大爷就行。”
春花看着大爷真诚的笑脸,轻轻地应了声:“哎。”
她太缺钱了,外甥的吃喝和治疗是比不小的开销,她卖茶一天都不敢偷懒。今天这箱茶叶要是真就这么丢了,对她来说损失确实太大。

她将茶送到大爷家里,小心翼翼地将泥沙一点点地处理掉,又找了个簸箕颠了又颠,直到茶叶里干干净净了,才放心地离开。
往后的日子里,春花几乎每天都要到平洼村来,不管多晚,张大爷也总会在村口的石头上坐着等她。
有时候,春花烙了糖饼,就包上几个,卖茶的时候给大爷送去;有时候大爷得了好玩意儿也会给春花留着。春花的茶卖得不好的时候,张大爷就张罗村里他的老伙计一起来买;张大爷家要是有什么需要,春花但凡要是瞅见了,就立马上手帮忙。
这样开心的日子过了有两个多月,有一天下了大雨,天上的雷声轰轰隆隆地吓人,张大爷站在村口的的石头边上打着伞,朝着村口的地方不住地张望。

眼瞅着天就要黑下来了,春花依旧没有出现。兴许是雨太大,今天她不来了。张大爷等了许久,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可春花一直没有出现,张大爷失望地往回走,颤颤巍巍地。
突然脚下一滑,张大爷竟摔倒在了路上的泥坑里。被人救起的时候,张大爷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嘴里不住地念叨着“春花、春花”。
第二日,春花再来看张大爷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张大爷这把年纪,身边无儿无女的,也早就没了什么亲戚。他似是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春花打开张大爷家大门的时候,炕上的袋子里装着张大爷全部的银行卡和存折,还整整齐齐地写好了密码,贴在每一张卡的后面。
他给春花留了信,将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留给她。

“春花,多谢你在我生命中最后这段日子的陪伴,让我觉得仿佛我的女儿还活在我的身边。大爷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这辈子我攒下的钱,你都拿去给孩子治病。大爷说过,人生如茶,你苦过,往后的日子,便是甜。好好地生活,替自己活,也替大爷的闺女好好活。”
春花握着张大爷给她的信,后悔自己昨日大雨没有来,才导致了张大爷的离开。她以女儿的身份给张大爷办了丧,在张大爷的坟前,不断地磕着头:“大爷,谢谢您,以后,我就是您的女儿。”
大爷留下的钱不少,春花将一部分用来给外甥治病,一部分开了一家茶叶店,不再风里雨里地到处跑着卖茶了。
春花的外甥今年十三岁了,可智力却跟三岁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吃饭要一口口地喂,还经常尿裤子。他不会说话,总是“咿咿呀呀”地,春花也不烦,家里贴满了认字挂图,每天耐心地一遍遍教他。

“吃饭了。”中午的时候,春花做了面条,端着给外甥喂。他在炕上翻滚着到处跑,不听话,春花一把将他抓住坐下,炕沿的面条却被他不老实的脚丫一下子踹翻。春花赶紧去接,热乎乎的面条流到手上,烫得春花“哎呀、哎呀”地直叫。
“啊!啊!妈、啊妈!妈妈!”突然外甥磕磕绊绊地从嘴里念出个妈妈来,两手捧着春花烫着的手,模样十分地着急。
春花喜出望外,“你,你会说话了!”手上的疼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妈妈”冲淡了,外甥看着她,不住地重复着“妈妈,妈妈”。
那一刻,春花高兴极了,她将外甥紧紧地抱在怀里,这十几年的辛苦,终究没有白费。张大爷说得对,人生如茶,苦日子过了,回甘就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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