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二）

我和小皇帝在一起吃饭、学习，一晃就是四年，自然而然我就成了他名副其实的妃子。

一年后，我生下宫中唯一的皇子，那是他的第一个儿子，烨桦很开心，皇儿百日的时候就封他为太子，并且说永不废弃。我也很开心，虽然皇帝不只有我一个妃子，但他让我感觉到，我是重要的，唯一的。曾听我的姑母说，什么情啊爱啊的，和权力没有关系，可是，如果一个男人连一丁点权力都舍不得给一个女人，那么他一定是不爱她的。这么说来，烨桦他是有些喜欢我的吧。我说不清对他是何种感觉，不是太喜欢，也不是不喜欢。

墨熙王朝三十一年，立春的时候，进行了第一次选秀。皇帝已经十五岁，后宫并不充盈。除了我这个皇后之外，皇帝就只有琉璃和碎玉两个妃子了，这都是陪我入宫的丫鬟。我不知道皇帝究竟有没有和她们同房，但毕竟都封了位分，算是皇帝的人了。我刚刚生过孩子，旁人照顾多有不便，太后特意派她们两个继续留在我身边，只是再也没有曾经那种无话不谈的感情了。这次选秀，我正值月子中，就没参与，让璃娘子和玉温仪陪着皇帝和太后。虽说我们的关系不同往日了，但比起旁人，我们还算是要好，毕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次并不是大选，所以入宫的女子并不多，只有十八位。兵部尚书的女儿，柳美人，姚侍郎的女儿，姚常在，还有皇帝奶娘的女儿，王媚仪，世袭公爵的薛家女儿，薛荣华。其他的也就没什么了，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这是后些时候琉璃和碎玉告诉我的。或许是从一开始就明白，皇帝不是我一个人的，这些我并不是太在意。

听说晚上皇帝歇在了王媚仪处，看来皇帝果然是很喜欢这个不骄不躁的女子，她也算是除了我之外唯一一个和皇帝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子了。她和皇帝在一起的时间比我还长得多，我是十岁那年进的宫，而她呢，自小就在宫中长大。

次日，就是各个妃子来请安了，以前这宫中只有我和琉璃、碎玉三个妃子，我就免了她们每日的问安，现在人多了，就不能如此随便了。

“这大早上的，难为各位妹妹了，还要起早来这凤仪宫。”我坐在上位，观察着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

“皇后娘娘说笑了，能见到姐姐是我们的福气，不像有些人，就没有这个福了。呵呵……”

“柳美人说的这是什么话，这请安是礼数，这误了可是大大的不敬。”

“薛颖颖，你少得意，不就是有个公爵爹吗，失了皇上的宠，我看你怎么办。”

“行了，都别吵了，谁没来，又是为何。”

“回皇后娘娘，是王媚仪没来。”一旁的姚常在开口回话。

“本宫知道了，来人，给王媚仪送些补品去，让她好生歇息。”

“皇后娘娘您……”

“我怎么了，难道惩罚她一顿不可吗？这事出有因，各姐妹也都是为了伺候皇上。行了，都退下吧。碧珠、红荷，把给各位妹妹的礼物送到各个宫中去。”碧珠和红荷是后来皇帝派来照顾我的，毕竟琉璃和碎玉已是皇妃，不适合再伺候我。

“谢娘娘！”终于清静了，璃娘子和玉温仪却留了下来。

“你们俩有什么事？”

“小姐，你为什么不好好教训一下柳美人和薛荣华，还有那个王媚仪，一来就仗着皇帝的宠爱不将您放在眼里。”

“璃娘子，请称我为皇后，你们家的小姐早在入宫之后就不在了。”

“皇后娘娘，我们……”

“玉温仪，不必说了，退下吧，本宫乏了。”

出了凤仪宫。

“小姐她还是怪我们了，唉……”

“碎玉你别说了，是相爷让我们这样做的，我们也不是身不由己啊。”

我从未怪过她们俩，我知她们也只是迫于父亲的压力罢了，只是有些难过，毕竟我们一起长大，我从未拿他们当过下人，而是把她们当作亲人，被亲人背叛的感觉，让我心痛。

曾经对母亲郑重的承诺，让我不得不在守护皇后这个位子上越走越远。

从懵懂十岁，如今已是双十年华，我进宫已十载春秋。现在我确实过得不错，十年了，从未有人撼动我的位子，一国之后，荣宠加身，我的大儿子是太子，还有二皇子，女儿是长公主，最得他父皇的喜欢。穿最昂贵的绫罗绸缎，戴最新式样的朱钗发簪，达官贵妇莫不巴结于我。我知她们只是求我为她们的孩子指一门好亲事罢了。

十年了，虽然皇帝从未沉迷美色，宫里却也进了不少新人，除了随我入宫的琉璃和碎玉已封为璃贵人和玉容在，还有后来又入宫的薛美人、柳荣华、王宛容，等等，皇宫本就是百花园，花开不败，时时常新。

入宫第八年的时候，母后要为我和皇帝举行大婚，虽说我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肚中又有了骨肉，只是却一直未曾和皇帝举办大婚的仪式。大婚之前，我和太后为皇帝进行了第二次选秀，一为笼络朝中重臣，二为大婚取个由头。如果能预料到之后发生的那些事，我宁愿终身不为后，可是那般又无法遇见她了。

脑子里那些断断续续的画面，在她出现的那一瞬间，全都连接起来。满室荷香，让我想起了我们前世，在天上的那些日子，似是昨天，又仿佛隔了很久很久。皇帝封她为凌妃，她不愿，我以为她还记得我，是为我而来，却想不到她竟然说要做皇帝的夫人。我又悲又喜，悲的是她忘了我，喜的是以后我又可以每天看见她了。

自打烟儿入宫以后，皇帝再未去过其他妃子的寝宫。很多妃子来我这里闹，说烟夫人专宠，会危及我的地位，要我规劝皇帝，惩治烟儿。我只是笑笑，让大家稍安勿躁。“皇帝不过是图个新鲜劲儿罢了，谁刚入宫时没有得过几天宠呢！”

我的话让她们无法反驳，只得回去了。可是我知道，这次皇帝是认真了，他爱上了烟儿。

太后也来劝我想开些，说烟夫人再得宠，不过是个妾，我才是皇帝的妻，后宫三千，只有我才有资格死后埋在皇帝身边。

我只是笑着称是。

对于我这个姑母，我不知该爱还是该恨，她一向对我照顾有加，但也因为她，我的母亲一生都没能得到我父亲的爱。

烟儿：

自我记事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师父，我从未见过我的双亲，听师父说，他们在我小的时候就已双双离世。

师父说我伴随着萤黄彩柱出生，是命定的皇后，我不懂什么是皇后，师父说，皇后就是皇帝的夫人。我问师父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他以前是墨熙王朝的国师，能预知天下事，为了寻我才辞了国师之位。

我跟着师父在楠檀山学艺，一晃就是十八年。琴棋书画、武功，皆不在师父之下，我由爱画荷，师父说我画的荷花可以闻到香味。皇帝选秀当天，我被师父送入皇宫，从此再没见过他。

我成了皇帝的夫人，烟夫人，皇帝已经有了皇后，她是个很美的女子，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我确信我从未见过她。

我在皇宫呆了整整三年，这三年，皇帝一直宠着我，我知道后宫里的妃子都不喜欢我，说我夺了皇帝的宠。可这其中并不包括皇后，我们接触的时间并不多，可每次她都似乎欲言又止。

三年后的一天，皇后和太后来到烟雨阁，这天皇帝去打猎了，我因身体不适就未同行。随着的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蔓绦，她端着一碗银耳粥，说是太后赏给我的，我只能喝下去，随后便是一片黑暗。听得见，却看不到，也不能动。我听到有人在说话，“烟儿，离开皇宫罢，永远别回来。”是皇后娘娘的声音。更奇怪的是她竟然亲了我的额头。再后来的事情，我已经不知道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我在郊外的一处民居。后来听说烟雨阁发生大火，烟夫人故去。

好梦只是痴妄，现实总归凄凉

洪荒年代。

天上瑶池里的一株并蒂莲绽放，天神大喜，赐封她们为莲花神。这是千百年来，天界的唯一一株并蒂莲，千百位神袛争相前来相看，来了的神多了，这株莲花就吸收神气成了真正的神。虽说这荷花并蒂而生，但彼此从未见过，直到后来化为人形。一朵莲花化为一黄衣神女，另一朵则化为一粉衣神女。

但她们的长相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唯一相同的就是都如此美，瑶池里的荷花，开得更艳了。整个天庭中，满是荷香，花开不谢。这两位神女，同吃同住，不免生了些想法。

就这么过了九万年，她们隐藏得很好，没有神发现，但纸终究包不住火。

“绯衣，我们告诉天神之父吧，让我们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不好吗？”

“烟儿，神是不可以有爱情的，我们这样不仅已经在一起了吗，不要再多生事端了。”

“你为什么总是如此胆小，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神了？我看那个鲤鱼小仙对你真是不错！”

“你为何总不相信我呢，我们在一起九万年了。”

“好了好了，我需要冷静一下。”黄衣神女说完就跑开了。只留下粉衣女子呆在原地。

不想这次无意的谈话竟惹出了事端。

第二日，天神之父就将两位神女打入轮回，说是要她们历经尘世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

没有神知道为什么，除了那个偷听谈话的鲤鱼仙。他爱慕粉衣神女的事情，在天界并不是秘密，索性并未酿出什么大祸，所以也就没人制止。这次，他又照例来瑶池看望粉衣神女，听到了那番谈话，就去告诉了天神之父，只是为了阻止她们在一起，却没想到竟是如此结局。

两位神女落入尘世那日，整个天界的荷花都开了，满满的都是并蒂莲，那荷香，经月不散。不过自从神女下界的第二日，荷花就全谢了，整整一世，没有再开。

直到两位神女历劫归来，荷花才继续开放，只是再也没有神看见天界有过并蒂莲。那荷花是与原来不同了，有了叶子，只是那曾经的并蒂莲花神女再也没有出现过。没有神直到这是为什么，后来听说是粉衣神女恋慕人世繁华，没有再回来。

这一世，我们又回到了天上，不同的是，她是莲花神，我是莲藕神，同来的还有莲叶之神——那个因我和烟儿轮回而死的皇帝。天神说，他本应有自己的人生，是个圣明的皇帝，带领墨熙王朝走向盛世，却因我和烟儿的历劫而英年早逝，百姓也遭受流离之苦。

那一日，瑶池的荷花开的格外娇艳，正是应了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没有神知道，没有人知道，莲花的根下有了莲藕。那是天神的惩罚，天神惩罚我们，一神在水之上，一神在泥之下，永生永世不得相见。我求他不要告诉莲花，就说我爱上了凡尘的生活，爱上了凡尘的女子，已在尘世安家，不再归来。不然那么多年岁，莲花一个人该怎么熬，她已经有了莲叶的陪伴，我就在泥土之中安然度日就好，真的只要这样就好。

从那以后，那大千红尘里的荷花都有了叶子和藕。那藕中尽是孔洞个，听那些上了些年岁的老人说，那是藕神被伤的千疮百孔的心。

莲也成了佛家的圣花，荷花和荷叶被佛教徒或刻或绣于各种器物、衣物之上，没有人记得藕，那也是莲的一部分。诗人爱莲花的出淤泥而不染，画家爱莲花的清廉高洁，没人记得藕，这果然是最狠的惩罚，不相见、难相恋。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就这般，天上已过百年。

“莲花，这样可值得？”

“莲叶，没有什么值不值，相爱不一定要在一起，不是吗？”

“可是莲藕他，以为你忘了他啊！”而我的心意，你却始终看不到。这一句，莲叶在心里没有说。可能是我们在尘世早已耗尽了这永生永世的缘分，无论你是烟还是莲花，我都始终爱你如一，算了，不爱就不爱吧。我知我爱你，也能每天和你在一起，看见你每天开放，我的内心也是欢喜的，似乎我比莲藕还要幸运些了。

“莲叶，你不懂，千代不希望我记得他，不愿让我饱受这千万年的相思之苦，我如他的愿不好吗。”不再提起，从未忘记。

莲花早已走远，瑶池畔只剩下莲叶。莲花早已谢了，只余满池的荷叶，原来，又是一年的夏季过去了。莲花谢后，还留下一样东西，世人称之为“莲蓬”。那莲蓬也满是疮疮孔孔，谁又能知道，那光鲜亮丽的荷花之中竟是如此景象，同根而生，你痛我便痛。

“原来，莲花你竟爱他如此至深。”微风拂过，带过阵阵余香，吹散莲叶的喃喃自语。那荷叶上滚动的晶莹水珠，听人说，是咸的，可惜没人尝过，似乎这已不再重要。感情的事情，三个人总是太过于拥挤，总要有个人被忽略，爱到最深处，不是拥有，而是放手。莲花一季一季的开，莲叶一年一年的生。莲叶的生长期远远长过莲花，不是我贪慕这世间繁华，只是我想陪你的时间更长一点，再长一点，一世又一世。在莲花和莲叶都凋谢以后，莲藕也该成熟了，那个时候他才露出水面。

神是没有爱情的，有的只是陪伴，是放手，是怀念。

这一季的莲花又开了，你的心里想着谁？你的身边又陪着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