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惠娟出事了。
接到大使馆几经辗转打过来的电话,顾冲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他拿起床头的闹钟看看时间,凌晨四点四十五分。
大脑好像还没有办法完全集中注意力,他花了几分钟时间在床边坐着,然后起来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他把双手深深地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又使劲地想把头发拔起来,然后颓然地蹲在了地上。
惠娟出国读书已经两年了。在他们结婚不到三周年的时候,惠娟就一个人去了澳洲。
她其实一直对国内的工作和自己的资历不满意,她和顾冲说了很多次,想出国去读书。
顾冲很了解惠娟,她是一个对自己要求很高、自尊心很强的人。这几年她周围的朋友、同学、同事很多人开始出国读书、进修、移民,又通过社交网络把出国之外的生活、学习场景源源不断地输送回来。
国外的蓝天、白云、美丽的街道、悠闲的生活,这一切,像磁铁牢牢地抓住了惠娟的注意力,又像一只小爪子时时拨挠着她的心。
惠娟开始不断地顾冲商量出国的事情。可是顾冲并不想出去,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折腾的人。
相反,他其实更喜欢平静安定的生活,而且,他也不喜欢国外的生活,饮食、文化,都不适应,更何况,出国还不知是几等公民。
讨论了无数次,也争吵了无数次,尽管顾冲不愿意去,惠娟还是一个人义无返顾地辞职,去了澳洲。
顾冲有的时候会想,也许惠娟并没有那么爱自己。真的很爱一个人,就会想办法和他在一起。惠娟更爱的是她自己。
不过,也许惠娟也是这么看他的。
顾冲用最快的速度安顿好公司和家里的事情,赶到了澳洲。
二
大使馆的工作人员在电话里并没有告诉顾冲惠娟现在的状况,只是说她遇到了车祸,正在医院。
从机场赶到大使馆,顾冲要工作人员立刻带他去医院,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惠娟了,她到底伤得怎么样,此刻的顾冲恨不得立刻能见到惠娟。
尽管他们争吵过、分歧过,可是说到底,他们还是夫妻啊,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就像瀑布倾盆而下,冲击着顾冲的心,也让他对惠娟的担心像火山熔浆那个在心里在不断翻涌,烧灼着他的心。
工作人员吱吱唔唔,只说跟我来。
他们去的地方并不是医院,而是殡仪馆。
惠娟的遗体从冰冷的冷库里被推出来,她安静地躺着,脸上并没有伤,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脸色纸一样苍白。
顾冲疯一样冲上去,他抱住她,眼泪喷薄而出,整颗心感觉被一块块撕碎。
大使馆陪同人员向他介绍,惠娟出了车祸,她乘坐的汽车在高速公路上被一辆大型冷柜车追尾。
她坐的是一辆五座小轿车,车上一共两人,司机和她,都不幸身亡。
惠娟要去哪里?顾冲止住了眼泪,他们每天都通一个电话,惠娟并没有告诉过他要外出。
顾冲在大使馆和警察局之间跑了几天。
这是一起交通事故案,案情也很简单明了,一对男女开车在高速公路上被追尾。
顾冲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查清楚,和惠娟同车的那个男人,是她同校的校友,一个台湾来的留学生。
惠娟在事故现场的遗物静静地放在地上,那是一个小小的旅行箱,还是在国内时顾冲和她一起去买的。
那时惠娟总想着和顾冲一起到处去旅行,她总说要走遍中国和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这些话好像还在耳边,可是惠娟却永远不可能和他一起去旅行了。
更让人崩溃的是,这个旅行箱记载着惠娟最后一次出行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可能是顾冲一生都不愿去碰触的。
顾冲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打开了旅行箱。
里面有惠娟的几套衣服,下面还有一套黑色的蕾丝性感内衣,顾冲以前从来没有看过她穿的。
旅行箱的夹层里,有一个小小的手帐本,翻开来,终于还是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里面贴了一张惠娟和另一个男人的自拍合影,那个男人,就是顾冲在警察局看了很多次照片的已经身亡的司机。
至深至浅清溪,至亲至疏夫妻。
曾经以为亲密无间的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走上了不同的路。
可悲的是其中一个人已经知道自己正在和对方渐行渐远,而另一个人却还以为两人还走在同一条路上。

顾冲只想快点回国。
他草草处理了惠娟的后事,还有理赔和学校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可是他已经完全无心了。
他只想早点回去。
三
顾冲没有回家,他拨通了吴菲儿的电话,叫她出来见面。
吴菲儿很意外。
和顾冲在一起一年多了,他们一般都有固定的见面时间。
一方面是为了方便,另一方面这个时间是两人协调出来的,保证不会影响到各自的家庭。
现在还没到以往约定的见面时间,吴菲儿听着电话里顾冲的声音有些异样,和他平常有些冷漠的声音不太一样。
虽然不得空,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腾出时间来去见面。
吴菲儿和老公撒了个谎,赶到平时见面的酒店。
顾冲的样子让她非常意外,不过半个多月没见,顾冲好像老了好几岁。
他人瘦了很多,脸颊深深地陷进去,胡子拉碴,看起来很久没有刮。
更让吴菲儿觉得有些恐惧的是他的精神状态。
他眼神涣散,整个人弥漫着一种绝望萎靡的气息,看起来脆弱得像一根随时会被大风折断的麻杆。
出什么事啦?吴菲儿问他。
顾冲把惠娟出事的前前后后告诉了她。
自从惠娟出事以后,他觉得自己扛了一沉重的包袱,他无法向任何人诉说,无法找任何人来分担。
失去至亲和被至亲背叛的双重痛苦,让他时时刻刻万箭穿心,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还好有吴菲儿在,在她面前,他终于可以缷下自己假装的镇定,痛痛快快地倾诉,痛痛快快地发泄。
他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指望这根稻草能救自己。

吴菲儿一边安慰他,一边盘算着自己的退路。
当初和他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想在平淡无奇的生活中寻找一点快乐。
维持他们这种关系的前提是不影响自己的家庭,她可从来没有想过为了他而去离婚什么的,这在她看来也太扯了。
可是现在,顾冲明显是把她当成避风港了,他试图抓住她,来填补自己空掉的一部分。
这种预感很快应验了。顾冲约她约得太勤了,全然不考虑她是不是有空。
吴菲儿感觉有麻烦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哪天顾冲还会要她离婚。
这可不是她预想中的剧情。她得想办法安全撤退。
可是这个时候提分开,也有点太不仗义了、太狠心绝情了。
而且如果直接跟顾冲谈,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那可就更麻烦了。
思前想后,想了又想,吴菲儿觉得只有编个借口说自己要离开一段时间比较好。
她打电话跟顾冲说自己母亲生病了,要回乡下老家照顾一段时间。
顾冲很不舍,这段时间他已经把吴菲儿当成自己的精神支柱了。
只有和她在一起,他才感觉到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人家母亲生病了,总不能阻止她回去照顾吧。
吴菲儿一周没有和他联系了,他越发想念和她在一起的时光。
下了班以后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家以前他们一起吃过饭的餐厅。
从餐厅的落地玻璃看进去,顾冲忽然发现有个人很像吴菲儿。
他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是越看越像,再走近一点仔细看,果然是她。
顾冲以为她提前回来了,心里高兴极了,他顾不了许多,立刻拨通了她的电话。
餐馆里的吴菲儿拿起手机走进了洗手间的方向。
顾冲问,你在哪儿呢。
吴菲儿说,在老家呢。
顾冲又问,在干嘛呢,吴菲儿回答,照顾我妈呀,每天好多事儿呢,哎呀不说了,我妈叫我呢。
挂掉电话,顾冲的心坠到了谷底。
他总算明白了,吴菲儿是在躲着自己。
也总算明白了,自己现在已经成了她的一个负担,一个她想甩掉的负担。
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少看上去的真心是可信的呢?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情不过是掩盖在甜言蜜语下的价值交换。
风平浪静时你侬我侬,惊涛骇浪时面目狰狞。
即便如此,你我也顶多只能给真实生活披上一层好看的外衣,裹紧彼此的伤痕,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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