蚁患

女人睁开眼，似是刚睡醒般昏沉。

她缓缓地坐起来，身下的杂草扎着旗袍裸露处的皮肤，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里是哪？宋玉兰疑惑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狭小的院子，高高的围墙圈住四周。院子里长满矮矮的杂草，正中间种着一棵矮小的龙眼树，院子的一角堆放着一些瓦片，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什么特别的了。

其实，说这是个院子还是夸张了，正确来说，这是一个露天的火柴盒。

宋玉兰有些疑惑，她记得自己昨晚明明是在床上入睡的，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这里？

“有人吗？”她喊。

没有人回应，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

宋玉兰有些慌了，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崭新的旗袍上粘上的草屑，踩着小高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墙边。

高高的白墙挡住了四周的景物，她摸着墙仔仔细细地走了一圈。

正如眼前看到的那样，这四堵白墙严丝合缝，没有一丝空隙。

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又是谁把自己放进来的？

宋玉兰想着，却没有任何头绪。

她在城里长大，嫁给农村的丈夫，最近刚在村里建好了二层新房。自己刚到村里，认识的人没几个......到底是谁？

“有人吗？救命啊！”宋玉兰不断地呼喊，直到嗓子喊干了，也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她不信邪，也不顾形象，脱了鞋子就在这个十几平方的院子里仔仔细细地搜寻，每一面墙都敲过了，每一寸土地也找过了，没有一点异常，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院子！

宋玉兰无力地靠在墙角，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的旗袍粘上了草屑，也有些许地方被草汁沾染。

这是梦吧。宋玉兰望着头顶的天空想。

天空灰蒙蒙的，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

宋玉兰靠着，渐渐闭上了双眼。

妈妈，妈妈！

宋玉兰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已经被汗水浸透，微风一吹，宋玉兰打了个哆嗦。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夜晚的温度比白天要低，虽然是夏天，但也有丝丝凉意。宋玉兰找了个背风的角落，蜷缩着。

她靠着墙壁，眼睛不由自主地看着四周，虽然她不信鬼神，却仍对黑暗有着莫名地恐惧。

妈妈，妈妈！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宋玉兰抱住自己，努力地想把自己藏在角落。她颤抖着看向四周，似乎想找出声音的来源。

然而这个声音在院子里回荡，像是来自四面八方，又像是来自宋玉兰的心底。

“妙妙......”宋玉兰呢喃着，却突然闭上嘴巴。

声音停了。

宋玉兰深呼一口气，渐渐放松了自己的身体，她不断地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宋玉兰又饿又累，最终还是坚持不住地睡了过去。

鸟叫声吵醒了宋玉兰，就如往常一般。

她曾经无数次向丈夫抱怨农村的鸟叫声，扰人清梦。

然而，现在却并不是在家里的床上。

宋玉兰睁开眼，眼前仍是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她绝望地闭上双眼，过了许久才重新睁开。

不知何时，她从墙角躺到了地上。虽然是草地，但还是让养尊处优的她浑身酸痛。

她挣扎着起来，手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一个柔软的物体。

宋玉兰吃了一惊，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只硕大的老鼠，正软绵绵地躺在她身旁，口鼻还有些许血迹。可能是昨晚不小心压死的。

宋玉兰发出一声尖叫，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个角落。

老鼠的肮脏与丑陋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心，她不停地把手在草地上蹭着，试图洗掉那个触感。

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这般激烈的动作让宋玉兰气喘吁吁，眼前一阵发黑。

昨天太过紧张，以至于忘了饥饿，而现在，宋玉兰感觉自己的胃正在空虚地叫嚣着。饥饿带来的胃绞痛差点让她喘不过气来。她嘴唇干裂，喉咙里似乎燃起烈火，灼烧着。

她需要吃的，不然，就会饿死在这。

她吃力地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唯一一棵树旁。如今是夏天，按理来说龙眼也结果了，然而，这棵不大的龙眼树只有葱茏繁茂的枝叶，不见半点花果。

宋玉兰失望地走向院子的其他地方，试图找出一点点可以填饱肚子的东西，甚至把瓦片下埋着的大瓷碗也找了出来。

乡下人有这种习惯，把平时用不上的大瓷碗埋起来，等需要用到的时候再挖出来。

这一次搜寻几乎用光了宋玉兰所有的力气，她靠在墙边，无力地看着天空。

天，还是灰蒙蒙的。

胃已经绞痛，大滴大滴地冷汗从她额角划过，滴到了草地上。难道要吃草吗？

宋玉兰拔起一把杂草，缓缓地塞进嘴里。

很苦，带着土味，干燥的如同在咀嚼纸片。

宋玉兰皱着眉想把草咽下去，但早已干涸的咽喉已经无法吞咽如此粗糙的东西，每下咽一分，喉咙就痛上一分。她还是把草吐了出来。

难道要死在这吗？不，她不想死，好不容易才......

宋玉兰的目光触及到那只软软地躺在地上的硕大的老鼠，鬼使神差地，她向那只老鼠挪了过去。

那只老鼠口鼻处的血液早已凝固，宋玉兰小心地碰了碰，没有温度了，还有些僵硬。

她缓缓地捧起那只老鼠。

老鼠灰色的皮毛有些凌乱，上面还有几只蚂蚁在爬，宋玉兰突然想到院子的一角有许多蚂蚁在那活动，似乎是个蚂蚁窝。

宋玉兰呆愣了一会，不知为何，她想起了以前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隔壁牛婶子过来做客，宋玉兰从冰箱里拿了刚买的葡萄出来，给牛婶子泡了一杯茶。

“哎呦，这怎么好意思。”牛婶子推辞道：“还是留给妙妙吃吧。对了？妙妙呢？好几天没看到，午睡去了？”

宋玉兰捻起一颗葡萄，指尖有些微微发凉。

“妙妙去她姥爷那了。”

“哦。”牛婶子没有在意：“你最近过得还好吧，不要太难过了，免得哭坏了身子。”说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叹了口气：“阿宗那孩子也是苦命的，你看这好不容易娶了老婆生了孩子，还做了这么大的新房，却发生车祸去了......”

宋玉兰捏着葡萄，神色淡淡的。

牛婶子喝了一口茶，瞅了一眼宋玉兰，突然停住了话头。

“你瞧我这嘴，哪壶不开提哪壶，玉兰啊，你别在意啊。眼见着你这房子这几天刚刚做好，以后也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日子会越过越好的。我这个乡下人也不比你这个城里人，我没什么文化，也说不出什么吉祥话......总之，你跟妙妙以后有啥困难的，尽管来找婶子，我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谢谢婶子。”

牛婶子伸手去拿葡萄，却“唷”了一声：“这葡萄怎么这么快就爬上蚂蚁了？”

宋玉兰一看，只见一串葡萄上爬了好几只蚂蚁。“可能是乡下蚂蚁多一点吧......”

送走了牛婶子，宋玉兰把牛婶子喝过的茶杯连带那一盘葡萄，一起扔进了垃圾桶。

一阵风吹过，宋玉兰从回忆中出来，自己仍跪坐在地上，捧着那只僵硬的老鼠。

宋玉兰拿着老鼠到堆放瓦片的地方，挖出一只碗，摔碎了。

她拿起一块较为锋利的碎片，从老鼠的脊背上划了下去。

鼠皮比想象中的要坚韧，宋玉兰用了力气，划了很多下才划开。破开皮肉的感觉让宋玉兰双手微微颤抖，她接着把鼠皮往下剥，露出老鼠半个躯体。

宋玉兰放下沾满血的瓷片，捧起老鼠。这只裸露着半个背部的老鼠血肉模糊。

她将老鼠凑到嘴前，一口咬了下去。

下定决心的一口，咬碎了老鼠细小的骨骼，小小的一块血肉正在口腔中翻腾。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口腔，宋玉兰干呕了一声，但是却没有吐掉这块肉。

她强忍着呕吐的欲望，麻木地咀嚼着，感受牙齿碾压细小的骨骼带来的振动，感受着肉的触感和血液的鲜甜。

一口下咽，她迫不及待地就咬了下一口。

咀嚼食物的感觉与物体的填充让喧嚣的胃稍稍安定，微甜的血液也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她吮吸着老鼠的血液，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的甘霖，咀嚼的动作越来越快，终于，整个老鼠被吃完了。

宋玉兰摸了摸嘴角，将老鼠的皮毛与内脏丢在了角落。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嘴唇殷虹一片，连旗袍上也滴上了老鼠的血液，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食物带来的饱腹感与能量让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睛，这时，她才有能力思考为什么这只老鼠会出现。

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可以进来这个院子。

宋玉兰第三次仔细地搜寻这个院子，终于在一堵墙边找到了一个小小的洞口。

这个小小的洞口只能放下两个拳头，它弯曲着通向地底，或许通向墙后面。

现在也没事做，宋玉兰拿着碎瓷片，坐靠在洞口。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有什么响动，宋玉兰仔细地听着，好像隐隐约约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是，牛婶子？是她的声音没错！

宋玉兰眼睛一亮，她连忙喊：“牛婶子！是你吗？能听到我说话吗？救命啊！”边喊，宋玉兰还边拍打着墙壁。

然而牛婶子还在说话，却没有任何回应。宋玉兰还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小孩的叫声，摩托车的喇叭声......然而，他们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宋玉兰绝望地呆坐着，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为什么？

身边的洞口传来异动，宋玉兰低头一看，发现一只老鼠正探头探脑地出现在洞口，它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仿佛没有发现宋玉兰的存在。

宋玉兰没有任何思考，手一扬，将瓷片扎了下去......

新鲜老鼠的血肉比死去的、僵硬的老鼠的美味一百倍，宋玉兰舔了舔嘴唇，突然感受到些许困意，她靠在墙头，合上了双眼。

妈妈，妈妈！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宋玉兰痛苦的抱着头说：“妙妙，妈妈也是逼不得已，我也不想的！我也不想啊！

双腿出现一丝痒意，她摸了一下，摊开手一看，手里沾满了鲜血......

宋玉兰又从噩梦中醒来，她低头看向双手，昔日白嫩纤细的手指沾满了血污，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指甲的缝里堆积了黑色的污垢，她看向双腿，那里并没有鲜血，只是有几只蚂蚁在爬。看来，是这几只蚂蚁带来的痒意。

她拍掉了蚂蚁，继续捏着瓷片等待下一只猎物。

就这样，过了多少天，宋玉兰已经记不得了，老鼠的皮毛与内脏也堆了个小山，上面爬满了蚂蚁。等宋玉兰第五次拍掉腿上的蚂蚁时，她才意识到这个院子的蚂蚁越来越多了。

她离开了那个洞口，向之前发现的蚂蚁堆走去，才发现那个墙壁早已爬满了蚂蚁。

黑色的蚂蚁爬满了整面墙壁，密密麻麻，蠕动着，让人头皮发麻。

不仅仅是墙壁，就连地上也爬满了蚂蚁，他们从泥里的洞口出来，又从洞口进去，仿佛地下藏着一个巨大的蚂蚁宫殿。

就在那站了一会，宋玉兰的小腿就爬满了蚂蚁，那些蚂蚁咬着皮肤，带来针扎的刺痛感，宋玉兰连忙抖落蚂蚁，逃开了。

这群蚂蚁的扩张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只剩下鼠洞旁一小片土地，就连堆放的老鼠皮毛也被蚂蚁啃噬一空。

夜幕降临，宋玉兰靠在角落，心中突然一阵慌乱。

妈妈，妈妈！

果不其然，那个声音又来了，宋玉兰睁大双眼，看着黑暗处。

突然，她看见院子一角突然出现一团黑影。那团黑影慢慢形成人形，慢慢向她靠近。

”啊！别过来！别过来！”宋玉兰惊恐地向后退，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墙里。

“妈妈，我好怕啊。”那团小女孩模样的黑影边靠近边说。

宋玉兰已经被吓得语无伦次：“别怪我！我只是想过好日子......妈妈也是爱你的......那是个意外......我也不想的......我不想呆在这种鬼地方......”

不等宋玉兰说完，黑影就像她扑了过来，宋玉兰才看清，那是一团蚂蚁！

“啊！”宋玉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她从床上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密密麻麻的蚂蚁爬满全身，啃噬着你的皮肤的感觉似乎还存在。

原来是梦啊。宋玉兰颤抖着下了床。

窗外天已大亮，宋玉兰走向厕所，想去洗把脸。

当她经过角落的一面墙时，突然发现上面爬满了蚂蚁，密密麻麻，如同梦中一般。

宋玉兰尖叫着夺门而出。

她疯了。

她光着脚，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发在外面奔跑，边跑嘴里还边喊：“蚂蚁！蚂蚁！”

村里人把她送回家时，看到了那一墙的蚂蚁。那堵墙原本是预留做嵌入式衣柜的，最后却被宋玉兰堵上了。

人们敲开了那堵墙，看到了墙后小小的躯体，她的口袋里装着糖果，那似乎就是吸引蚂蚁的源头。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唯一知道的宋玉兰此刻也流着口水，不停地说着，蚂蚁，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