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大嘴

作者: 拉格朗日没有定理 | 来源:发表于2022-04-02 13:13 被阅读0次

    蒋大嘴是我们村子里嘴最大的人。

    有句老话说得好,女人屁股大能生儿,男人嘴巴大吃四方,而蒋大嘴恰巧都占了,不仅屁股大而且还能吃四方,所以儿时流传的童谣里往往还多出一句,“大嘴大嘴,屁股大,吃四方!”

    这便是蒋大嘴给我留下的模糊的印象,一句歌谣,一个特点,嘴大。人或许就是这样,记忆中的细节记不清楚,但会有个大致结果。这与我在课堂上想要拉屎如出一辙,无论是超越精神层面的束缚,还是忍受生理上的痛苦,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我拉了,周围的人笑了,我受了很大的委屈,当时便明白一个道理,人终究还是基因的奴隶,逃都逃不掉的那种,林肯都解放不了的那种类型。

    蒋大嘴是我们村第一个吃铁的人。顺着我记忆的深处,隐约有这么一个场景-一圈人,一堆人,一圈人在鼓掌,叫好。

    蒋大嘴原本是江湖杂技班的,游走于各个村落,表演杂技。不是像电视里动不动就胸口碎大石那样,那样太肤浅,但是他们也会表演,但是不会轻易表演,更多的是表演个走场过花的舞蹈,柔术,把身体扭成麻花什么的,观众一叫好,收钱走人的那种。我记得有一次,那一圈观众里有个人拿出50块,说要看胸口碎大石。50块,旁边一块石板,一把石锤,看了又看……“彭”的一声,石板碎了,被砸的人站起来了,旁边的人激动地拿过了50块,旁边的人血吐了,送走了……又换了一个节目,还是一圈人,一堆人,一圈人在鼓掌叫好……隔夜,那人死了……

    蒋大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生存,而他也是这个班子里的顶梁柱,他的节目都是最后压轴的保留节目,吞铁剑。他一出场,那一圈人都沸腾了,都知道蒋大嘴嘴大吃四方,但是还是第一次看到吞铁剑,都特别激动,似乎在看着一个异类。蒋大嘴一出场,首先就是绕着那一圈人面前走一圈,这叫亮个相(我不知道专业名词,这个是我从朱时茂与陈佩斯小品-主角与配角的学来的)。他总是腰间绑住红色的绳巾,颜色鲜艳红亮,似乎象征着什么,或许有什么作用,我不知道。他开始总是把两把铁剑来回碰碰,发出“铛铛”的铁器碰撞的声音,告诉大家这是真实的铁剑,这功夫从小就练,嘴和食道也比平常人要大,要厚实。然后他开始把一把铁剑放入嘴中,往下慢慢杵进去,到了嗓子眼处他停了下来,然后小腹猛地一收,手立马往下杵,你能听到“嗝”的那种呕吐的声音,但随即又被周围的叫好声音掩盖。剩下的就是相同的动作,再多做几遍,铁剑再多几把,呕吐声再响几次,叫好声此起彼伏……我的一毛钱也总是留着,一直等到蒋大嘴表演时在给出去。

    这杂技班平时挣不多,就是靠量,多走几个村子就能多赚几个钱。有时候逢年过节,各处都要热闹热闹,他们便回不得家,只能到处表演。那时候,钱多么重要,而钱对蒋大嘴来说并不意味着钱,更是希望。蒋大嘴有个姐姐,本来很好的人,后来因为姐夫失踪了,姐姐就精神失常了,她的两个孩子自然就落到他身上。他还有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老母亲,平时去演出时都是两个孩子在照顾,只有在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些药品和日用品,当然还有一些新奇的玩意。所以,我们那时候一听说蒋大嘴回来了,几乎全村的小孩子都去他家,看看带回来的那些新奇的玩意。有时候也呆呆站在远处,什么也不干,就是笑,看着他的大嘴,干笑,笑,就是笑,没有别的意思,纯粹的笑,属于儿童纯真的笑。

    日子倒也过的去,就这么过了几年,蒋大嘴母亲死了,埋了,就在老宅子后面的地里,一座土丘,一块墓碑。后来,又多了一座土丘,一块墓碑,就紧挨着原来那个,姐姐死了。后来,蒋大嘴就不在杂技班了,回来照顾孩子,他回来的时候,又多了一个名号-蒋大嘴是我们村第一个使用智能手机的人。

    蒋大嘴回来后,似乎我们村子都开始热闹起来。村里的男人,都会去找蒋大嘴喝酒,说是长长世面,其实就是去调侃他去了。蒋大嘴也丝毫不在意,而且还能和周围的人聊聊那些在杂技班的事情。我,作为村子里的小小男人,自然是要去的,去的时候带了好几包辣条,当然是跟我父亲去的。每个人去蒋大嘴家喝酒都是自己家做好饭菜带过去,只借用他家的桌子,最多我过去再用一双筷子。父亲正在聊村里这些年的风趣异闻,说谁家男人死了,哪家的小寡妇长的呦,那个漂亮,说到激动处还让我出去,说,小孩子听不得,快,滚出去……等他们都笑完,我知道荤段子结束了,我便回来继续坐在我的小板凳吃着我的辣条。酒过三巡,蒋大嘴也喝多了,回忆着杂技班的那些事,不慢不急的讲着,那些搞笑的事情,那些听起来很是危机,但自己是多么多么聪明,从而化解一场巨大危机,说到激动处,还用手比划,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还原出来,只不过现在脸上多了个微醺的酒红。当然,我请蒋大嘴的那几包辣条我是吃完了,他是一点没吃,我甚至怀疑他都不知道我带来辣条请他吃。酒喝完了,蒋大嘴喝多了,睡了,父亲还没喝趴下,我搀着父亲沿着小路走回来,他摇了摇手,这哪跟哪呀,不用。在路上,我问,
    “为什么全村人都要请他喝酒吃饭呀?”
    “生活,懂吗?”
    “不懂。”
    “生命,懂吗?”
    “不懂。”
    “人情,懂吗?”
    我还是摇摇头。
    “不懂。”
    “很好,你总会懂的。在生活面前,有时候陪伴更重要!”
    “不懂……”

    蒋大嘴回来之后,开始了他为之奋斗一生的职业。

    回到村子里,蒋大嘴琢磨着怎么养活孩子,为孩子的未来存一笔钱,而他除了嘴大似乎也没有别的什么技能,索性他就干起了偏门职业-收破烂。

    这个行业说赚钱也能赚钱,号子喊得要亮,类别分的要细,这样才能把价值最大化。他有一辆三轮车,原本是人力蹬的,后来改装了电动的,不知道从哪回收了一个二手废旧的发动机,装到三轮车上。“酒瓶破烂拿来卖!”这声号子叫响,我必定是要跑出去的,看到蒋大嘴骑着电动三轮,“铛铛铛”的声音大的不行,三轮车的屁股一阵黑烟溜出来,所到之处,必是一阵黑烟一溜烟,那种带有刺鼻的没有燃烧完全的汽油味道,我倒是很喜欢闻。(后来知道有毒 二氧化硫的味道)类别分类要细,那时候的我几乎把家里都拆过一遍,把电器,锤子,剪子,只要看到能拆开卖钱的东西基本上都让我祸害过一遍,然后跑到蒋大嘴那里,说,类别分类要细,这些一定要按类别算钱呀,我小,别骗我。结果很好,买了一块雪糕,一把瓜子,一包辣条还有爸妈的两耳刮子……

    后来城镇改革,蒋大嘴到镇上谋到了一份收垃圾的工作,每天早上把每家每户垃圾桶里的垃圾扔到指定的位置,那声响亮的号子声再也没有听到,代替而来的是几声铃铛的响铃声……但我们村每家每户都还是隔三差五都去蒋大嘴家喝酒,跟原来一样……
    “生命,懂吗?”
    “懂了……”
    “很好……”

    03/28/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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