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次成墨的父母来看他,第一件事一定是把他屋子里的窗帘拉开。
“怎么又把窗帘拉得这么严实啦?整个屋子黑乎乎的。”
成墨总是笑笑,顺从地把窗帘拉开。七月底的日头火辣辣地,照得屋子里纤尘必现。
成墨眯着眼睛回头:“现在总行了吧?”
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的,成妈总觉得拉开窗帘的一刹那,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微微收缩了一些,什么充满屋子的东西倏忽间不见了,像是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受惊了一般。
大概是老鼠什么之类的吧。成妈摇摇头。
放下大包小包,成爸成妈在客厅坐毕。
“你这屋子夏天还挺凉快的啊。”成爸伸手感觉了一下空调的温度。
“靠着河边,地方凉快,”成墨说:“想吃啥?我们待会晚些出去吃吧。”
“外面又贵又不卫生,还不如在家里随便弄点。”
“哎呀,这天这么热,你们坐了一天的车,就别累了。”
“行行行。出去吃饭,待会回来搞卫生吧。”
“阿…又要搞卫生阿…”成墨叹气。
二、
夏天的天总是夜得比较晚。成家晚餐吃到八点,天空还是微微亮着的。一家人慢悠悠地往回走,回到成墨的住处时,外面却已经擦黑了。
“夏天入夜真是怪,天要么不黑,要么一下子就黑了。”成爸说。
一楼的声控路灯亮了起来。一家人走上二楼时,灯灭了。
“咦,路灯呢?”
“好像是线路检修吧,楼上的路灯都不亮的。”
“那一楼的灯怎么又是亮的…”成爸低估。
粘稠的黑暗中,成墨的眼睛亮亮的。
“用手机手电吧。”成墨说。
光束照亮了脚下的阶梯。一个黑影在光下极速地逃开。
“哎呀,老鼠!”
“老房子是跟动物园一样的。”成墨笑着说。
到了四楼,成墨关上了手电。
“你把手电关了怎么开门…”
咔哒一声,门开了。
成爸成妈面面相觑,走进了门。
屋子里凉嗖嗖的。
三、
日光灯亮了。
“这窗帘怎么又拉上了。”成妈问。
“哦哦,这个阿,”成墨想了想,说:“出门时我开了空调,习惯性又把窗帘拉上了。”
“什么时候拉的,我们一起出门的啊。”成爸皱眉:“不会是来贼了吧?”
“不会的,我这破地方,贼看了怕是都会哭。”成墨笑:“我手脚比较快,可能你们没注意吧。”
“真是怪习惯…屋子不通风,东西很容易发霉的。”
“哎呀,哪有那么容易发霉。”成墨抗议。
“而且你这里靠着河,不经常清理一下,不晓得有什么怪东西爬进来。”
成墨笑。没有说话。
“你玩游戏吧,我来帮你搞卫生。”成妈撸起了袖子。
“好好好…”成墨走进自己的屋子,又走出来,说:“厨房边上那个小杂间别弄了,堆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可能还有虫子,我以后自己清吧。”
“好好好。”
四、
十点多时,整个房间已经被清理了一遍。屋子里响彻着成墨的悲鸣。
“又得花一个月把屋子恢复成原样了!”成墨叹气。
成妈拿着扫把,最终还是站在那个小杂间前。
儿子在这里放了什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她想着,握住了门把手。
门把手冰凉凉的,又有些湿滑。似乎有什么软体动物在上面爬过。成妈忽然有点害怕,她可最怕鼻涕虫了。但是好奇心还是战胜了恐惧,她轻轻一用力,只听见咔哒一声,门开了。
真黑!成妈缓缓打开门。
灯呢?
成妈在墙壁上摸索着,也不知是耳鸣还是什么,她的耳边一直回响着一个声音,一个奇怪的、难以名状的声音,远远地,又似乎就在脑中,在耳边,轻轻呢吶。
“啊,开关。”
成妈摸到了墙壁上的凸起,她按下了开关,可是灯并没有亮。
“奇怪了…”
成妈抬起头,看见小杂间的半空中,有一丝丝的亮光透出来。黑暗的空气中,传来粘稠的尖啸。什么东西包裹着灯,轻轻滑动着。那是…蛞蝓?章鱼?还是…
面前,灯上的触手松开,她目之所及之处,难以名状的物体在成妈身边聚拢,发出低低地沉吟。
“Ph'nglui Mglw'nafh…Cthulhu…”
成妈尖叫了起来。
五、
成墨站在门口,往屋子里看。
“做噩梦了?”成墨问。
成妈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儿子客房的床上。
“哎,刚刚我不是在搞卫生…”
“刚刚?”成墨说:“亲爱的老妈,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了,你几个小时前就搞完卫生了,不会还要再弄一次吧…”
“不是,刚刚我在那个小杂间看到了…”
“鼻涕虫?你不是叫我爸处理了吗?”成墨说:“老妈你还真是怕这个阿。”
“啊?”成妈反问:“有吗?有吗?”
“你是做噩梦了吧?”成爸皱眉。
“可是…这梦也太真实了…”成妈仍旧心有余悸。
“可能你是真累了。”
黑暗中,成墨轻轻地笑了笑。
“早点休息吧。”
成墨关上客房的门。嗡嗡作响的空调声里,那粘稠的、难以名状的低吟声从客房缩回,重新融陷在黑暗中。
六、
几天后,成墨送走了父母。
“平时自己注意安全,没事搞搞卫生,干净点自己也住着舒服。”成妈叮嘱。
“好好好。”
从热辣辣的太阳下走回来,坐在自己的小屋子里,成墨轻轻舒了一口气。
他把窗帘拉上,他把阳台的门关上,他把通风窗拉下来,只留下一点点缝隙。
整个屋子暗暗地。
成墨打开了床边的小台灯。
“出来吧。”
他在轻轻呼唤。
他要去…
空气中有东西在涌动。又似乎那东西就如空气一般,粘稠湿滑,填满了整个屋子。
视线里,小台灯的光愈来愈暗,愈来愈暗。那难以名状的存在像一块海绵,贪婪地吞食吸吮着光源。
成墨的脑子里传来了声音。这久违的声音,这美妙的声音!地球上任何一个物种的声带恐怕都不能发出这种声音。
“Ph'nglui Mglw'nafh…Cthulhu…R'lyeh wgah'nagl fhtagn…”
那是一种古老的,幽远的声音。这种声音从深渊中传出,又传到深渊中去。
黑暗中,一万只眼在他的头顶睁开,注视着他,观察着他的蜕变。一万条触手在他的身边起舞,包裹着他,吞噬着他的肉体。一万只嘴在他的脑中低语,呼唤着他,昭示着他的真名。
“我…”
成墨说不出话。粘稠的触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要迎接伟大的存在,就要先毁灭自己。
利齿。
复眼。
鳞片。
脚蹼。
粘液。
蜕变。
新生。
“h'nagh'nagh'nag…”
他的声音变成一种嘶哑的、尖锐的喉音…传达着其面部所无法表现的,一切黑暗的感情。
无边的黑暗轻轻拥抱着他。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被吞噬了,只有卑微的意识在飘荡着。
面前,那不可名状的存在缓缓睁开了所有的眼睛。
“Cthulhu…R'lyeh wgah'nagl fhtagn…”
来了。
来了。
来了。
来了。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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