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总有这么一幅图画:常常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浮现在脑海。那是一片绿色的菜园子,记不得有什么菜了,中间有几簇火红的染指甲花,我们小时候都叫它指甲花。一旁站着的是我高大的姥爷,看到我他总是笑咪咪的。
在印象中,姥爷他微微弓着腰,一身民国时的打扮,天热的时候他总是穿一件白色的中式褂子,腰间扎一根草绳,宽大的裤子裤角是扎住的,头上带一顶姥姥自己编的草帽。天冷时永远都是一顶深色的瓜皮毡帽,深灰色的中式褂子,只是腰里扎的腰带不再是草绳,而是黑色粗布,展开也有二尺宽。有个烟袋锅子老是别在那里,脚上穿的永远都是姥姥做的黑灯芯绒布鞋,每天回到家,先脱下鞋倒出里面永远也倒不干净的土。
那是我小时候一个人步行十来里路去给姥姥姥爷送包子,走到菜园的时候看见姥爷,他笑咪咪地叫着我的名字。那个菜园子是我小时见过的最美的地方,它在山沟里一片比较宽阔的地带,旁边有条长流不息的河水,所以菜园子总是郁郁葱葱,地里有为浇菜挖的水道,让我跳来跳去。这片菜园是集体的,姥爷和另外两人负责,菜熟了就摘下一大堆,或分成若干个小堆,摊个各户。姥爷每天种菜、浇菜,每次我随他去,他都会在旁边的捎带种的几苗菜瓜或甜瓜地里,找出一两个熟透的瓜来,用他那汗浸浸的手娟大概擦一下就塞到我手里,那也是当时村里的好吃的了。至今想起来还记忆犹新,还能依稀感觉到瓜的香甜。
姥爷去世已经十多年了,这个瞬间总不时地冒出来,让我泪流满面。姥爷一辈子种地、放牛,没有文化,年轻的时候还因赌博坐过三年牢,他脾气有时还很坏,对姥姥时不时吹胡子瞪眼,看到舅舅、爸爸干活不称他的意,他也要大骂几声,他对我们可从来都是笑呵呵的。暑假里我常在姥姥家小住,每天从地里回来,他都会变戏法似地从他的草帽里捧回来一些瓜果零嘴儿,进门往炕上一倒,笑呵呵地一样一样地塞给我们。他特别地勤劳,地里的活大都是他来做,有一头大黄牛是他的伙伴,整日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夏天傍晚时分,只要听到牛铃声响,姥姥就会说你爷回来了,并且总是背回大捆青草,吃完晚饭,就和舅舅把草铡成约两寸长,给牛加夜餐。遇到天旱,他总会埋怨没有草来割,怕他的牛吃不饱。
妈妈是农村户口,我们姐弟几个户口随妈,所以姥爷村里有分给我们的地。有一年,妈妈让我和小弟去村里的地里摘豆角,当年雨水充沛,玉米长势好,我要摘的豆角就在山凹里的玉米地里,因为离村子较远,也偏,姥爷知道后,他就把牛也牵到那一带来放,我钻进地里,没想到豆角长势也好,大把的大把的豆角我摘也摘不完,姥爷就在那片地周围隔几分钟喊我一声,我就大声地应他,这样他就知道我很安全。等我摘满一大袋子,爷就过来把袋子口扎紧,往自己肩上一扛,牵着牛大步流星地往回走,我只是挎了只小筐子和小弟跟在他后面。夕阳下的姥爷和牛,便刻入我脑海了。常年的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是姥爷一生的写照。
当姥爷干不动的时候,每天就蹲在院子外能看到村口的地方,盼着有人来看他,这个镜头是我对姥爷最后的印象。姥爷没有什么喜好,连吃东西也从来没有要求,有醋和辣椒就行,两毛钱一包的烟是我们常带给他的礼物,姥爷进城赶集肩上的褡子里永远都只有一样东西就是醋瓶子。并且一律步行,坐除了马车以外的任何车都晕,包括自行车,所以他没出过远门。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出来上学了、工作了,看他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
直到有一天,我从省城学习回来,家人告诉我说姥爷去世了。后来听妈妈说,姥爷走的很匆忙,跟舅舅聊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走了。八十二岁耳不聋眼不花,没得过大病。当看到只有姥姥孤单地坐在炕上的时候,我才真正地意识到:姥爷真的离我们去了。
2011年6月初稿2015年7月8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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