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趴在她爸的床上，听着爸均匀呼吸的声音，看着奶奶在那边念叨，木子妈坐在她爸旁边，红润着眼睛…
从昨晚开始，木子爸开始吐，病情进展太快，这是木子始料未及的。下午奶奶过来的时候，木子妈和她叨叨着昨晚开始她爸说的那些糊涂话。
”老二家，怎么老二家还没来吗？”
奶奶听了，有所察觉，“家里那个熊老头子来了吧。”
“我给你拿钱去。”木子妈念叨着。
奶奶拿过硬币，在木子爸的头上比划着，然后立在地上，一个站得稳稳当当。
“老头子，要是你，你就站住。你别欺负俺孩子，你别充你是亲生的。”
奶奶又拿了一个，同样的动作。
“老头子，你站住，他病了，你别贴乎他。”奶奶念叨。又一个硬币站住了，前后并列着，结结实实。
奶奶说，“你再拿一个来。”木子妈给她拿过去了。
“你看，和地上拽住似的，就是熊老头子。老头子，我和你说，你别和他亲了，你走吧，叫咱孩子别糊涂了，让他清楚点儿，好好吃饭。”奶奶念叨着，眼眶越来越红。
随后奶奶拾起地上站立的钱币给木子妈，“拿去吧，放门口，开门让他走吧。”木子妈已经哭得有些流鼻涕，开门的时候，顺势擤了鼻涕，狠狠扔在外边地上，仿佛要把所有的厄运一起扔出去。
木子继续在床上趴着等着，此刻她的重要身份是“拔针的人”，他要给爸换吊瓶，打完针还得拔针。木子仰着头，看点滴有节奏的嘀嗒。
刚才就在她们都不在，只有木子和她爸的时候，他爷俩聊个不停。老爸用右眼凝视着木子，左眼闭着。病到了这个时候，老爸眼神越发不好了。木子看着爸的眼睛，就觉得想哭。那只眼睛黑眼球周边都是蓝色的印记，瞳孔张大着，仿佛和那说不清的言语一直在给木子聊天。
木子强忍着眼泪，她爸指给她看卧室门口的“福”字，他说“这字…人家…写…得…真…好看！”含含糊糊里，木子听懂了意思，她笑着和老爸狡辩“什么写的啊，我看就是印刷的！”
“我就说…写着，从…从…大河”老爸念念叨叨。“行，你说写的就写的吧。”木子笑着应和着，老爸说啥就是啥吧。
自从年后疫情放松些，木子来看了老爸，发现老爸干枯的双手后，这次木子又和她爸研究起他的手来。他的手有一层黑瘦的僵硬的皮肤包裹着，手心的肉都开始干瘪。就是在这只干瘪的手上，吊瓶的针扎在大拇指外侧血管上，他这只手他没事儿就抓，因为他说痒。
“爸，你别动，你忘了这个手打针了吗？你再动，就鼓针了。”木子摁住她爸那试图举起来的左手。
“痒痒”
“哪里啊？”木子想起来她爸一直挠痒的胳膊肘，“是这里不？”
“嗯”，木子爸从喉咙里发出声音，伴随着估计的“吼吼”声，就像是拉不动的风箱，总有一口痰在那边牵扯着他的声音。
“好了不？”木子一只手给她爸摁住手，一只手给他抓痒。“我给你抓，你就别乱动了”木子给她爸说道。
“痒”，她爸继续抓痒，手缓缓地从脖子滑倒肚子上，自己努力掀开衣服，手指无力地挠着肚子。
“这里吗？这里没有什么啊，不和你胳膊肘似的结痂。”木子又给他挠肚皮。仔细一看，确实有些黑点，“是这里吗？”
“嗯”老爸又是答应着。
可怕的病！生生地在啃食老爸的肉体，那些黑色的点，那些痂就是他们破坏了身体留下的印记吧！老爸怎么就得罪了你们！最后也不让他轻松，还在折腾他！木子看着老爸瘦骨嶙峋的样子，满心的心疼。
她爸或许发现了木子红润的眼眶，举起来他的右手开始转移话题。右手大拇指是根断指，那是木子小时候他做木匠时候锯断的。去医院耽搁了时间，断指没能接上。手指的后续恢复，成了一个肉疙瘩。本来他不抱希望了，觉得就这样吧。结果肉疙瘩上，好像生了根，冒出来个绿豆粒般大小的指甲，颜色就和黄豆一样。
木子爸用食指绕着那个指甲转圈圈。“这里也痒吗？”木子问，老爸没有回答他，一会儿嘴里念念有词，手指头缓缓地一会儿五个，一会儿三个。然后手指头合并起来，用尽了力气般使劲儿向下砍去。连着砍了两次后，他放下手。木子没有读明白，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她爸很困，但还在努力睁着眼睛，看着木子。木子就听他讲，给他说年底弟弟回来，他就能和妈去广州玩了，想住哪里住哪里。
年后老爸还想着给下来的新房子给弟弟，想着给他张罗安排装修。但这次出院回家，再问他，他说不操心了，不管了。
说到弟弟是他的记挂，木子和他说起来，他就听着。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努力睁开着。
木子妈回来了，给木子做饭。木子就继续陪着爸絮叨。奇怪的是，木子妈回来，他反而安静了许多，没有那么多话。等木子妈做好饭，喊木子吃饭她陪着的时候，她爸接着就睡着了。
后来木子和她妈倒腾着吃完饭，木子奶奶就来了，就开始念叨上边的那些事。奶奶在家里磕响头向着东边的佛龛，向着北边的泰山。连续不断的磕头声音，敲击着木子的心。
奶奶这段时间也是憔悴很多，憔悴着眼眶一直红红的，整个人脸色都不好，瘦了很多。
后来，木子和奶奶，和妈一起围在爸的床边聊天。
奶奶讲起来爸的小时候，爸和奶奶一天生日。有一年中午，家里就他俩了，没饭吃。奶奶问，咱们吃什么呢？
“娘，咱就煮地瓜干吃吧。”爸回答。
吃着的时候，爸停下来问“娘，你知道今天什么日子不？”
“啥日子啊？”
“咱俩的生日。”
奶奶说着，眼眶里泪水打转。“俺这个孩子可给家里出力了！家里攒着的鸡蛋十个，十五个，他都拿着去集上卖。他和他爷挖的黄芩，攒够一底盘车，他就卖去。卖各种能卖的。”
“有回他放牛回来，山上有家人牛摔死了，他抱回来一大块牛肉…”奶奶讲着，木子妈应和着，“这个他也和我说来。”
“你说你没病多好啊，咱这边本来就你最有福气，俩孩子都供出来，有本事了，享清福的时候，你咋这样呢？”奶奶继续说着，木子听着就想哭，爸的命运如此曲折，受的罪，遭的苦，给大家庭贡献了自己的青春，自己的梦想，可到头来…
娘仨就这样坐着，聊着，互相安慰着，感叹着命运，祈祷着老爸的平安。
吊瓶打完了，木子给老爸拔掉针。村里医生哥在的时候，她打包票说自己能拔针，她学生物的时候还给鸡打过针呢！那个哥说，要是能给鸡打针，给人更不是问题。
“可当时鸡被扎的满身血啊！”
“你没跑掉就行！”
“跑了，我怕血，不过拔针我不怕！”木子口气坚定地说。
那就你拔吧！那哥就把这活给了木子。木子终于成功完成。还把吊瓶塑料管给老爸编了和吊瓶小网，这样就更稳当了！木子骄傲地拿给奶奶和妈看。
“咱木木最厉害了！干么都行！”奶奶最喜欢夸奖她的孙女。
木子妈给她拿上了弟弟寄过来的烤羊腿，木子爸吃不下去，除了木子给他剁碎的一块儿，还剩下一大半。木子爸这个时候醒了，木子妈征求了他的意见。
“都给木木吧，让她回家给小小吃。”妈征求他的意见。
“嗯。”醒过来的木子爸答应着。
出门时候，木子妈让她带奶奶一起走。走到地下车库，奶奶说还有个法，别管那神啊鬼啊的，咱都用上吧！你妈不信，别生气。
“没事儿，奶奶，我和她说。”木子接着打电话给她妈，她妈一口答应了。
木子就带着奶奶一起找“神妈妈”去了。
这个时候，人总是会愿意相信什么的，因为做些什么，就会像她奶奶说的一样“尽心”，木子和奶奶一起找着。奶奶真老了！
“奶奶，以后到我家轮上，跟着我吧，我好好孝顺你！你把我养大的。”木子扶着奶奶，奶奶靠在墙上。
“可不行，我有儿，还轮不到你们。”奶奶说着，她的心里还有老一辈的想法。“你有这个心，我就知足了。”奶奶边说边拉着木子的手。
此刻的太阳照在奶奶脸上，奶奶你真好！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了！木子打心底里心疼奶奶。真希望时光善待这一大家人，让奶奶，让爸爸，让大爷都平安安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