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对奶奶说的话

上学时以为工作地点离家近就可以常常陪伴家人，上班了才发现原来身不由己羁绊重重。曾经以为岁月悠长，一切都还来得及，渐渐发现光阴苦短，总是来不及告别就已经失去。

我的奶奶，仿佛就在我一疏忽一恍神间，就颓然衰老了。曾经硬朗的身板佝偻下来，腿脚被风湿侵蚀行走艰难，一顿饭未吃上几口就歇筷，谈话有时重复几遍都没能听清。

我不知道奶奶何时开始变老的，我不知道她在意识到自己日渐衰老时心中有几多的不甘和无奈。我痛心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只知道曾为儿时的我剪指甲梳辫子穿衣服的奶奶一直都在，却不曾留意她在悄悄走向衰败，像一颗冬天的老树，渐渐掉尽最后一片叶子。

而她曾是那么强健，那么能干，那么倔强。

爷爷英年早逝，奶奶独自抚养爸爸兄妹四人长大。孤儿寡母走过文革和土改的风风雨雨，练就奶奶坚韧的性情和淡泊的心境。再没有什么苦难她不能承担，再没有什么打击她不能历受，除了偶尔回忆往昔时，切肤的辛酸会让她止不住掉泪。

从小爸妈外出经商，奶奶带我长大。我从小学六年级开始留校寄宿，初中高中一直只能周末回家，上了大学到了省外，离家更是越来越远，想见奶奶只能盼着寒假暑假。每次离家，奶奶站在院子里远远目送，表情似悲戚又似无奈，缥缈得叫我看不清。

故乡于人之根的感觉，在久别返乡时感受得最为真切。奶奶的被窝仿佛有种温暖的魔力，让人甫一躺下便沉沉睡去，绝没有失眠的烦恼或噩梦的惊扰。清朗的早晨徐徐醒来，屋内饭香四溢，窗外雀鸟争鸣，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头，奶奶和邻居围炉而坐闲话家常，那一刹时间仿若静止，世界如此安然。

每次看望奶奶，一定会给她买些衣服，鞋子，帽子，不管她怎样强调自己穿戴足够。奶奶困厄简朴一生，我想让她在生命的最后一程无忧无虑，无挂无碍，舒适自在，安详喜乐。当我帮她修指甲、梳头发、洗衣服的时候，我心中常常升起一种奇怪的感应；我仿佛看见生命的轮回怎样周而复始，眷顾着芸芸众生。

但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陪奶奶安安静静住上一阵了。偶尔回去都是匆匆忙忙，仓仓促促，来不及陪奶奶话家常，聊心事，听奶奶讲述遗失在岁月深处的故事。

听弟弟说起，奶奶特别喜欢我给她买的一双鞋子，珍爱有加，出门见客才穿上，平时都是小心收藏。我打电话去说：“你喜欢就常常穿，我再去买双同样的。”奶奶急忙说：“别买，别买，我穿就是了。”

有次买衣服带着奶奶去试穿，看她细细地比较两种花色和款式，问我灯芯绒好看还是毛呢好看，刺绣的点缀会不会太鲜艳。我宽慰地想，生活再多磨难，也没能夺走奶奶的热情和希望，多么庆幸。

我的奶奶今年八十五岁。她的善良，坚忍，淡泊，一直是我的信仰和依傍。希望她平平安安再活二十年，让我和家人更多时间陪伴她，理解她，爱护她，让她此前的所有遗憾都得到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