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曾被改编为电影,主人公在狱中回顾妻子对自己的挚爱,被自己辜负和忽视,决定出去后好好弥补妻子,没想到等他回到家中,妻子已经思念成病,认不出他了。后来,人们经常看见他陪着妻子,一趟趟去车站,举着写有自己姓名的牌子,接妻子等待的“自己”回家。
这部小说曾深深打动过我,没想到,其实生活的情节有时比小说更曲折。
下面是发生在身边真实的事情。
老妇人年轻的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能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把家庭经营的井井有条。
不幸的是,四十多岁时,她的丈夫因病去世,她抹去伤心的泪,坚强地挑起生活的重担,把四个孩子抚养长大,三个女儿风风光光出嫁,一个儿子排排场场娶妻。
辛苦了半辈子,终于该享几天福的时候,她遇到了致命的打击。她的独子外出打工,一年音讯全无。
期间,七十多岁的老妇人患了阿尔茨海默病,她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好的时候,还能帮得上家里一点忙,糊涂起来对儿媳尤为挑剔。
老妇人怀疑儿媳偷家里的东西。一天不停地在家里东翻西翻,不是说这个丢了,就是说那个丢了。她忧心忡忡,有时大哭,有时啜泣,仿佛没有她呕心沥血的呵护,儿媳妇会把这个家搬空。
老妇人还怀疑儿媳与别人有染。她时时警惕,处处提防。她把这种猜测告诉周围的人,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竟然帮着儿媳说话。
三个女儿有时会来接老妇人去自己家,可是她不习惯住女儿家,过两天就闹着要回家。回到家里,便故态复萌,继续她的怀疑。
老妇人从不走极端,不大吵大闹,或者抄起家伙来武力。她就是不断地碎碎念,用幽怨的眼神,伤心的眼泪,责备的口吻表现,絮絮叨叨的。可怜了她的儿媳,丈夫生死未卜,又要忍受婆婆的无端怀疑和指责。虽说知道老人是有病才这样,但每天被人抱怨责备的滋味哪里好受。加上丈夫不在,里里外外操劳,年纪轻轻头发居然都花白了。
村里的邻居和村干部都知道老妇人的情况,老妇人的女儿们看着嫂子(弟媳)在弟弟不在的时候对有病的妈妈那么孝敬,从不顶嘴发火,也都理解和同情她。
忽然,有一天,流浪了一年多的儿子终于回来了。原来他去外地被骗入cx组织,辗转逃出来的。
老妇人心心念念思念的儿子回来了,站在她面前,老妇人表情严肃,没有一点反应。
原来,她把自己最爱的儿子忘记了。
儿子每天去母亲房间打扫卫生。老妇人越来越老,有时大小便失禁,儿子帮她清理污秽,洗衣服。当有人说她弄脏了衣物时,她疾言厉色的说起:“怎么可能,你们不要败坏我的名声。”
老妇人对旁人说,这个小伙子干活踏实。她把儿子当作自己家雇佣的伙计了。
所有人都告诉老妇人,这就是你的儿子,她不信。她坚定地说儿子没回来。儿子说:“妈妈,你好好看看我!”她眼神茫然,不置可否。
她记得很多亲戚,唯独忘了最爱的独子。
别人问她,这个小伙子住哪儿呢,她说,住在地板上。直到有一天大清早,老妇人又翻箱倒柜找她以为丢失的东西,径直推门进到儿子儿媳的房间。发现那个“伙计”躺在儿媳的床上。
老妇人没有发火,她接受了这个事实。她操心地给女儿们说,让她们大家为儿媳和“伙计”请客举办婚礼,使他们名正言顺在一起。众人受不了她的絮叨,索性就宰羊请了一些亲戚,随了她的心意。
在老妇人有限的认知里,她一直在竭力为儿子在守护一个家吧,压力大到极致,就是怕丢了儿子的财产吧。她的那些疑神疑鬼的举动,也是想为儿子守护儿媳的清白吧。用自己残缺的模糊的意识去表达去保护,每一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一时都诚惶诚恐,患得患失,她过得有多辛苦!
原来,刻骨铭心的思念到极致,居然是忘记。越是想记住的面容,竟然最先模糊。
老妇人也许永远不会明白,那个“伙计”为什么那么顺眼,自己嫁儿媳的时候怎么忘记了最初的捍卫。
只有儿子明白:那个最爱我的母亲已不认得我,但她的心里只装着我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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