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我扒着操场上的铁栅栏,往里面看,听到他们在说化工厂爆炸的事。“里面上班的人都炸成了碎片。”
我把鸡蛋壳在嘴里嚼了两下吐到地上,不知道人被炸成碎片有没有这么碎。
他们扭头看到了我,本来凝重的脸忽然舒展,问我:“你手里拿着什么?”
我看了看手里剥好的鸡蛋,说:“煮鸡蛋。”
他们笑得花枝乱颤,又问我:“这是干什么的?”
我说:“吃的。”
他们笑的像风中的树叶晃来晃去,问我:“鸡蛋壳也能吃,怎么不吃?”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我也跟着他们笑,说:“不好吃,剌嗓子。”
有的人捂着肚子笑倒在地上。
我睁着眼睛看他们笑,也咧着嘴笑。别人看到我们笑的这么响,也都哈哈的笑起来。
上课铃响了。
他们呲着牙,咧着嘴,笑着跑走了。
有个人回头跟我说:“你爷爷这次又发财了。”
我把鸡蛋囫囵塞进嘴巴里,那样的话,吃完这个,我回家应该还会有很多。
早上爷爷出门的时候说:“化工厂爆炸了,那里的废铜烂铁会有很多。”
二
鸡蛋太干,噎着了。我去喝自来水。天上黄沉沉的,自来水也黄沉沉的,我舔了一口,吐掉了。
有人走了过来,厉声说:“你这个傻子怎么进来的?”
我想告诉他我从围墙上翻进来的,但他没有听我说,他挥着手吼道:“滚滚滚。”
我不会滚,我扭身往回走。
身后站着林青,黑着脸,瞪着身后的人,那人灰溜溜的逃走了。
林青长得又高又大,比小时候长的还好看。他走到我身前一下子把黄沉沉的光遮住了。他问我:“口渴?”
我点了点头。他拉着我的手往前走。他的手又瘦又长,干干净净的,指甲也整整齐齐,我的手又黑又脏,指甲缝里还有泥。我抽了抽手,他没放开。
他走进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塞到我手里说:“喝吧。”
我拧开盖,咕咚咕咚的往肚子里灌,瓶子空了,打了个嗝。我看着林青,咧着嘴笑,林青看着我也笑了。
他说:“快回家吧,我还要讲课。”他夹着书本走了。
我慢悠悠的往家走,还没出校门,迎面扑过来好多人,他们疯狂的往学校里面跑,守门的保安也拦不住,他们慌慌张张,满身是血。
忽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我吓了一跳——是林青。他抓着我的手也往教室里跑。我以为他要带我去讲课,我就笑着跟他跑,比他跑的还快。
跑了一会儿我口渴,看到小卖部,我就冲进去。售货的阿姨没在,我自己拿了一瓶矿泉水喝。林青急了,但没说什么,他拿袋子装了好多矿泉水和吃的,然后拉着我跑。
跟在我们身后的人长的很丑,比我还丑,还脏,他们血糊糊的,表情狰狞,他们都不笑。
我不小心跌倒,松开了林青的手,身后的人都扑了上来,撕我的衣服,这衣服是爷爷新买给我的。都被他们抓坏了,我很难受。林青大手大脚,把他们都打跑了。但我的衣服还是坏了,身上全是血污。
我们快要冲进图书馆,但门却忽然关住了。
里面的人喊:“傻子不能进来,她被咬了,会尸变。林老师你要进来就一个人进来,不进来就走开。”
我紧紧抓着林青的手,我害怕身后那些满身是血的人再来撕我衣服。
林青拉着我拐进旁边的楼道,往上跑。我回头看图书馆的门,被蜂拥而至的人撞开了,里面传来杀猪的嚎叫声。
村东头老王家杀猪的时候我见过,爷爷帮他们杀猪。他们把猪按在地上,割它的喉咙,猪那时候的叫声和他们现在的声音很像。回家的时候爷爷拎回来好多猪下水,爷爷说没煮熟的猪下水不好吃。图书馆里,他们没有生火,就开始吃了。
楼道里全是浑身是血的人,还有爷爷。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但他也撕我衣服,把我袖子扯掉了。林青踹开他和我躲进储物室里。
储物室很小,没有窗户,只有一盏灯一明一灭。
我坐在地上看着扯掉的袖子哭。
林青说:“不要哭了,你爷爷死了。他不是你爷爷了。”
我哭的更凶了:“没有人给我煮鸡蛋了。”
林青坐在我身边把我搂进怀里,他的手握着我的手。他的手也脏漆漆的,和我一样。
我盯着他的手睡着了。爷爷坐在腾椅上叫我:“兰丫,过来吃煮鸡蛋……兰丫,这是我给你买的丝巾……兰丫,今年你要上学了……”
兰丫,别去上学了,跟我在家没人敢打你……兰丫,真厉害,都会给我做饭了……兰丫,快来看,我给你新买的衣裳……
林青说:“兰丫,你爷爷死了……”
三
我醒的时候林青没有在。
储物室的灯一明一灭,储物室的门滋滋的响,有人挠门,像住在我家的老鼠,偷偷摸摸的。储物室也有老鼠,在黑乎乎的角落里。
我走过去,想抓老鼠,但却看到了小白。小白不是老鼠,是一只又瘦又小的狗。
我把它抱了起来,它伸出舌头舔我的手,脏乎乎的手被它舔得又白又嫩。
林青回来了。浑身的血。他背着两个大包,手里提着塑料袋,里面是黑乎乎又腥又臭的液体。他把我拽过去,将臭哄哄的液体涂了我一头一脸。对我说,这样会保护你。
我把臭乎乎的液体涂小白一头一脸,小白变成了小黑,这能保护它。
林青把包给我背上,对我说:“最近的救援队在H市,你知道H市吗?”
我点点头,爷爷总是把废铜烂铁拉到H市卖。
林青:“你把这包背好,如果和我走散了,你就背着它到H市,那里很安全。”
我再次点点头,把小白装进了背包里。
林青拉着我打开了储物室的门,走廊里到处是臭烘烘的人,他们都不笑。爷爷也在里面,他没有看到我,他在吃没有煮的猪下水。
林青:“闭上眼睛。”
我闭着眼睛,林青拉着我走。
林青拉着我走了很远的路,走过的地方都是臭烘烘的人。小城像我们一样破败不堪。高楼大夏都倒塌了,汽车横七竖八的堵住了街道。地上全是破砖烂瓦,还有碎玻璃渣,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我们终于走到通往H市的桥,但桥被大船撞断了。
桥上,船上,水里都是人,他们龇牙咧嘴。
林青跳到了皮艇上,对我说:“跳上来。”
我们坐在皮艇上,往对岸划。
有人在水里喊:“林老师,救救我。”
是在操场上说我爷爷发财的骗子,骗子在水里一沉一浮的大喊:“林老师救救我。”
林青把他拉上了皮艇,一同被拉上来的还有龇牙咧嘴的人。
他们拽着骗子的脚踝,骗子使劲的甩也甩不开。更多龇牙咧嘴的人攀了上来,一个连着一个像叠在烤炉上的肉串。林青拿浆敲着他们的头,他们无知无觉继续攀上来。
骗子趁林青不备,一把将他推到水里。抓着骗子脚踝的人松了手,全都扑向了林青,我跳进了水里。骗子乘着皮艇游走了。
我把林青拖上岸的时候,他少了一只腿。
林青:“兰丫,我快死了。”
我抱着他说:“我不想让你死,我不想让你吃没有煮熟的猪下水。”
林青摸摸我的头:“等我死了,把我的血涂在你的身上脸上,我就不会咬你了。”
我摇摇头,心里很难受。
林青抬起脏兮兮的手,擦我脸上的泪:“你一定要去H市,那里安全。”
我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我想说,没有你,我哪也不想去。我想喊,但嗓子发不出声。你死了我怎么办?
林青死了。
四
我把林青的血涂在我的身上脸上,背包上,小白的身上。
我拖着林青的手,把他拖到了学校的储物室里。
我身上有他的血,他不咬我,他龇牙咧嘴,但还是那么好看。他只有一条腿,走不动,所以只能在储物室陪我。
林青在储物室里陪我,爷爷在走廊外面陪我。我觉得不去H市也挺好的。
我白天出去找吃的,晚上回来跟爷爷说话,爷爷不理我。我就跟林青聊天,林青也不理我,他只是哼哼,他还是想吃我。可是生肉不好吃。
我只好跟小白说话。 小白还是又瘦又小,但它能跟我说话。
我说:“小白。”
它听到我的声音就说汪汪。我很高兴,就喂它一口吃的。它也很高兴,汪汪的叫着对我摇尾巴。我们俩都很高兴。
夜深人静的时候,林青爬到我身边想咬我胳膊,小白就跳起来汪汪的叫。我摸摸小白的头,就像当时林青摸我的头一样。我把从外面带回来的猪下水给林青吃,林青很高兴。我把包里的面包喂小白吃,小白也很高兴。这个晚上我们都很高兴。
五
村东头老王家的几头猪被林青吃完了。林青身上的血也干了,他每天无精打彩的坐在储物室里哼哼。
小白也哼哼。 小白长大了,它把小卖部的面包都吃完了,现在又肥又壮。但现在没吃的它饿得慌。它哼哼,我也哼哼。
我决定去城里找点吃的。
小城里很安静,没有龇牙咧嘴臭烘烘的人。
我有点害怕,躲在黑暗的墙角,有车轰隆隆的开过去。有人拿着枪走过去。救援队的人来了。
我很开心,我要告诉爷爷和林青,救援队的人来了,不用再去H市了。
储物室的走廊里没有爷爷,所有龇牙咧嘴的人都不见了。
储物室里有小白在汪汪的叫。我站住脚,储物室里有人说话:“这半年来,光吃罐头,嘴里都快淡出鸟儿了。”
“没想到这里竟然有这么一条大狗,把它宰了,你说烤着吃还是煮着吃?”
“不管怎么吃,都特么香,我现在都忍不住了。”
“要不要告诉头儿?”
“你特么傻啊,就我们俩,吃完了再回去。”
“哈哈……对……”
“MD,不好整啊,它钻进去了。”
“我去找个长点的棍。”
一个人从储物室走了出来,看到了我,吓了一跳。 他拿枪指着我,“是人是鬼。”
我摇摇头。
另一个人也走了出来,问我:“你养的狗?”
我点点头。
那个人笑了:“这就好办了。去,进去把它叫出来。”
另一个人拿枪抵着我的腰,“快点,要不老子毙了你。”
他们把我推进了储物室,林青摊在门边,额头上有一个黑乎乎的洞,他再也不能哼哼了。
小白躲进了翻倒的货架里,黑洞洞的只能看到两只亮闪闪的眼睛。
“快特么的把狗叫出来。”一个人拿枪砸我的背,我一下趴在地上。
小白窜了出来,扑进我怀里,冲着他们汪汪。
他们一枪怼在小白的身上,有血从身上滋出来,糊了我一脸。小白呜呜地叫着,我从来没有听过它这样呜呜地叫过,叫的我心里很难受。我抱着它,堵住它身上的血洞,血从指缝里涌了出来。我搂住它的脖子,他们一下子把狗抢了过去,拿枪使劲地砸进它的脑袋。小白连哼都没哼出声,就不动了。他们把它拖出去,我问他们:“你们是救援队的吗?”
他们回头看我,“对。” 他们嘻嘻哈哈笑着走了出去。
我爬到林青的身边,握着他的手,说:“我不想让救援队的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