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对书法没多大兴趣,初中时的班主任每个暑假都把抄数篇小楷作为一项作业来布置,老实如我总能磕磕巴巴的如数完成,却从不得章法。后来所教学校评了全国书法实验学校,纸墨笔砚发到办公室要求人人练字,也总是懒,闪。那时年轻,视练字如同打太极拳,悠悠吐纳,凝神静气似乎要把人憋出病。就像运动项目里,我一直不喜欢瑜伽,宁愿去游泳跳操。
今年初,见办公室一同事开始苦练纂书,竟引发了思古之幽情,安阳殷墟,司母戊鼎,大盂鼎上的铭文~~因为对纂书高逸古掘的向往,几个月后也开启了我的学书之旅。
云从山房的张老师,儒雅朴直。从书源讲起。前几次课几个同修围坐书台,听兰亭趣事钟繇做楷,蒙恬制笔,品碑赏帖,很有点竹林清闲的味道。如遇到一生僻词汇不懂时,张老师先自嘲开了:“我是双流人,发音不太准。”双流离成都很远吗?只是把我们书法常识的浅陋轻轻一遮而过了。几乎要把书法当故事来听的时候,每天的练笔开始了。
横画竖画,写无数的线条,中锋行笔,中锋在哪儿,“如锥画沙”笔尖怎么刻?像一把小刀?线条会细成一线天的。写粗了,拖笔,又是一副败军模样。
好容易开始临帖,张老师说纂书的笔法是最简单的,没有什么变化。但对初握笔的人,写任何字都像新手串珠链,找着针找不着线找了线又找不着珠子,乱作一团。笔不契合手,手不契合心。又一月,神情稍定,才渐渐看出字帖上每一个字独具的圆润丰泽的线,威武跋扈的型。但是,写出来却又线型难调。每天三个多小时画出的字往往像走错了门,有顿笔那是楷书;心潮起伏时粗时细,那不符合《峄山碑》秦制下的峻严整饬;起笔没有藏头,头尾不圆滑,没养过蚕还是做人死板?焦灼啊,什么都懂就是笔不随心。想起学技能10000小时理论,那简直就是一张投名状,不洒满斑斑血泪,本事不会接纳人的。不然何来“墨成池,笔成冢”?颈椎病写犯了,背痛如扎芒刺,理疗了一阵子又继续开工,也许,还是看到了投名状后面的那一抹残阳,很美。
再一个月,线条字形仍时有得了疟疾的症状,写的时候已不再如履薄冰。慢慢熟悉了,心气也安稳下来,渐入章法,就像熟悉了一个人,才开始了悟他的品性。
临秦李斯的《峄山碑》,站姿,悬腕,握筷法握笔,却往往感觉在俯仰之间乾坤倒转,那些若威似怒,翩然如飞,弯弓闪电般的篆字,是高悬于上的,要仰视才能看得清。
总怀疑李斯或者后摹者是用一根棍子在写字而不是用毛笔,每根线条粗细一致,像一根根搓的圆滚滚的面条,劲力十足。开篇“皇帝立国”前三字上紧下疏,巍巍而立,让人想起三星堆里的那个巨大的青铜纵目立人,长长的腿,高于一切之上,几个字竟有了巫族的威慑与魅惑。
不知秦国有没有宫灯,《峄山碑》里的“显”字便挂了两串这样带着旌旄的“宫灯”,4个糖葫芦般扁圆的圈儿被光滑齐整的画在字里,再用两根若断若连的线条串起来,有点“反人类”。但继续看下去,会发现那里面似有迷阵,有那么多的巧合,右边横宽与左下横线一致,所有横线分割空间均匀,当“宫灯”的旌旄在左下飘飞,宫帷森森时,右侧的“页”部则像极了一个武功超凡的侠女,头上的翠玉钗股也可作暗器的,取下只轻轻斜斜地一点,便定了一字乾坤。
写篆字才发现“周全”这个既聪明又市侩的词早被古人发挥无数了。写“糖葫芦”的左半圆要考虑右半圆的位置最后才能如虎符般合拢。“万”字看似毫不相干的左上“一只手”和右下的捺,原来在遥相呼应暗递秋波。“及”字更是甩着上下两条长绸,永隔一江水,恋恋不相忘。“算”字下面的两条手臂要向里微微收拢,兄弟般齐心协力地托起了那轮扁太阳,又各有根基。当我把“今”字的最后那根竖直直拉下去,如插一枚定海神针,今天的时光今天的心绪也为之定妥了。我能否明了了一点点李斯的匠心。
张老师说读帖如绣花,不可以一针放过。细察这些几千年前的文字,它们掘朴的单调掘朴的繁复掘朴的劲力,越来越迷人,我也渐渐喜欢拿起毛笔,临摹它们,试着去触摸它们的玄妙,空灵和美丽。《书谱》里说“观帖目及而道存”。篆籀之道初初体味,仿佛又打开了另一扇门,那里面能看到留住了时间的风景。
(谨以此篇作为学书三月的总结,恰值新年,愿自己常进常新!2018新年快乐!)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