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村道中间远远的一声响,穿透乡村里冬日干冷的空气,迅速地散开去,村外都能听见。
随着声响过后,白花花的苞米花儿就钻进了铁笼子里。腾起的白汽夹杂着苞米花儿的香气,跟随着那一声响,弥散在了乡村的角角落落。
小时候,只要听到这一声响,不管我们在写作业还是在热闹地玩耍,都急忙嗅着香气向村里街道上跑去,寻那声响发出的地方。
村子中间,一户人家门前的空地上,由十几个大人、小孩儿围着的人群中间,支起了一只小炉子,一张小风箱被同村一个孩子抱在怀里,两只脚蹬在地上,双手抱了风箱杆,扯长扽展奋力地烧火,火苗从炉子里高一下低一下有规律地冒出来。一只黑乎乎的像炮弹一样的锅子,顶着一只长“犄角”,在火上转着圈儿。
操作的人满脸黝黑,头上破旧的布帽子上有星星点点的白色灰烬,坐在一张几乎没有高度的小板凳上,手上虽然戴着手套,却早已辨不清手套的颜色,在不停地一圈圈地挍动着锅子,偶尔停下来看看气压表,提起锅子就势用手抓几块儿煤塞进炉子里,又挍了起来。只是那神情,像唱戏的主角般镇静且略显“牛气”。 一帮大人、小孩儿像看戏一样地专注,在围观者、等待着。
火一直烧到锅子上的气压表到了一定刻度时就停了手。烧火的孩子也闪向了旁边,提了竹笼准备去接苞米花儿。操作者又不停点儿的快速转动和挍了几圈。锅子头前的犄角处,已有一丝白气溢出。
只见操作者起了身,用一只小铁管套住了铁“犄角”。另一只手提起带手柄的锅子的另一端,双手将锅子端于身前,转身去寻那只铁笼子。这时候大人、小孩儿早已用双手去捂了耳朵,有的甚至闭上眼睛,在等那一声响。像在保健站打针时,擦了棉球的屁股,在等那一针扎来时的高度紧张。没有人说话,空气突然就宁静了起来。
操作的人抬脚踩在铁锅的圆肚子上,用那只套筒的铁管子用力一掰,“嘭...”声响如期而至。从声响的清脆程度可以判断,这一锅肯定差不了。
白气散尽后,孩子们不等大人去整理苞米花儿,一窝蜂地扑了上去,趴在地上捡拾散在四处白白的苞米花儿。“不准拾,这是我家的。”烧火的孩子大声地呵斥着同伴。但却无济于事,没有人理会。大人一边笑嘻嘻地骂着,一边整理着苞米花儿,装进竹笼里带回。一路上也不停点儿的向别人散发着吃。淳朴的乡情,谁也不在乎这几个苞米花儿吃,被吃反倒是倍感荣耀的事。
新的一锅已经装好,烧火的风箱又换了新主人,刚才烧火的孩子又加入了新一轮的等待,等待着看热闹,也等待着准备去拾别人家的苞米花儿了。不为了吃,实际是为了那争抢的热闹。
蹦苞米花儿有个讲究,就是来村子后的第一锅不收钱。虽然少了一毛五分钱的收入,但靠这一声响,就全当了广告,也因为锅子不热,第一锅出品不是生了就是糊了,试验品不收费也倒合情合理。
小时候零食很少,而冬天的苞米花儿就深受大家的喜爱,因为苞谷是家家都有的,蹦一锅就有一大笼,能吃好几天。剥去苞米花儿底部的干皮儿,丢进嘴里,那香味儿回味悠长。
所以,在那响声的阵阵诱惑下,各家孩子去央求大人,花一毛五分钱去蹦爆米花。但大人是轻易不会答应的,炕席底下那几张毛票,不敢随便花销,为了过日子,花钱也得细发地打算。孩子央求不成,就躺在地上打着滚,使出了“杀手锏”。
正在这时,“嘭..”又一声响。
“看,这回把锅打烂了,看他拿啥蹦呀”!大人故意惊讶地说。
果然孩子不闹了,起了身去寻那打烂锅的热闹。不一会儿,又一声“嘭...”孩子又折回来。
“爸,你骗人。我要...”又哭闹着躺在地上。
经不住孩子的哭闹,大人只得去舀了一碗包谷,提了笼去排队蹦苞米花儿。操作者根据各人的需要,有时也打开小瓶儿,加几粒糖精进去,把主家的包谷倒进锅子盖严盖子,用力拧紧后架上了火,开始挍动。轮到的孩子就主动地去烧火。
“这货在家里就从来不烧锅,这会儿倒是忙得很积极”大人骂着。
孩子却不管他,只顾认真地拉风箱烧火。一边烧火一边警告旁边的孩子:“这是我家的,一会儿谁都不准去拾、去抢”。大家都不做声,只顾看着热闹。但响声一起,谁也不管谁,都开始了争抢和捡拾,先前的警告也全然不起任何作用。
蹦包谷花的苞谷要干,湿了水分大,蹦出的苞米花儿就小,有时就蹦不开花,包谷越干,蹦出的花越白吃起来也越香。
蹦回来的苞米花儿用塑料袋子装了,能吃几天。每回出门玩耍和上学前,先在两只衣兜里塞上满满的苞米花儿,这是最好的零食。
后来,人们的生活好了,各类小吃也多了,惦念苞米花儿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城里的苞米花儿,是用奶油和专用的玉米,在商场和影剧院里的橱窗里蹦的。无压力的钢精锅,玉米粒儿一只只自然地蹦开,没有炉子风箱,也不见像炮弹一样满身煤黑的锅子。蹦出的苞米花儿,奶香四溢、香酥可口,品种也丰富多样。加了各种香味的菠萝、椰子、芒果等口味儿,好吃文明,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农村再也很少有人来转乡蹦苞米花儿了。乡村道路成了水泥路,光光亮亮的水泥路,却引不来蹦苞谷花儿的人!
偶尔在城市边沿的马路边,看见有人支起炉子在蹦苞米花儿。围在一起看热闹的都是几十岁年纪的老人,孩子们是不来的。各种学习和补习班充斥了孩子们的童年生活,没有人也没有功夫去看这情形。而围观的都是过去在乡间生活,如今进城享福的农村人。
现在的设备也先进了,没有了风箱和煤,烧的是煤气,锅子还是原来的锅,但已成了马达带动的自动转圈儿的,不再用手挍了。只是操作的动作还是一样的,操作者戴着的手套是白生生的,很干净卫生。
正在发着愣,随着“嘭...”的一声,一锅白亮亮的苞米花儿蹦进了铁笼子。白气散去,却没有人去抢着捡拾苞米花儿了。
而这一声响,就多了一份热闹,更带回了一分生活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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