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算命(1)

作者: 请叫我小二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21-11-23 16:16 被阅读0次

1.

话说这命啊,前世今生好像注定了的,逃不出,变不了。

有人信赌局,有人信天意,有人则信命。

命啊,从生下那一刻开始,注定哭着来哭着走,谁都逃不过。有些人不哭,而灵魂在哀嚎。而刚生下没有灵魂,所以只剩哭的份儿。

哭哭啼啼,呜咽离去。

嫣红对找她的客人都说,我以后会嫁一个领兵打仗的大将军,算命的说的。客人则把手伸进她开叉的裙子下面,勾着里面的单薄物件,左三圈右三圈,手指头恨不得也长一张嘴,舔着,吮着,并说着,“那算命的在哪里给你算的啊,床上吗?”

嫣红打掉客人继续深入的手,起身斟了杯酒倒进嘴里,杯转留影,就着舌头喂了下去,顺便咬破客人的嘴角。客人“呲”了一声,并未拒绝,反而享受。痛是享乐的高级感。流出的红色血液伴着酒水成了胭脂,染红了彼此的脸,夜深色起,这不过是生意罢了,嫣红分辨的很清楚。

客人看着嫣红的双乳,按捺不住的把了上去,并把头埋了进去。“我的个娘亲啊,你这一对可真是个好东西……嫣红你回去给我做小姨太吧,我绝对会对你好。”嫣红每次这种时候,眼神看着床头的浮雕,上面雕着花草树木和鸟兽牲畜,好一副美景。活色生香。

牢记老鸨的话,生意归生意,床上的话不可信。同时想着算命说的话,“不了,我未来的夫君会是个领兵打仗的大将军。”

客人顺着乳峰往下游动,肥硕的身体缠成鲇鱼,游动在女人的温柔乡里,“小亲亲,他可不像我这么会疼人啊……”

沉醉,沉沦,沉睡。这世道不能清醒。

温柔乡,醉人酒,有人贪欢,有人享受,有人则只是想着未来。

手脚并用的掐算着日子,想着命。

2.

嫣红在十岁时,被家人以五块银元卖进了这春香楼,比拉磨的牛便宜——还不如牲口,她一声没吭。

说话不顶用,一万句也遭不住他们要卖自己。故任他们谈价钱,她只希望快点结束。

孙二狗佝偻着身子,对着楼里的人狗哭:“实在是过不下去,才出此下策……”

契书展开,沾着指印的红色印在上面。嫣红看着,咬着嘴唇,红白相间并泛着青。命就这样定了。回不去了。

从落地成人那一刻起,到现在,清白成了后话。当个俗人的机会都没有。

她无法选择。

窑楼里,色彩斑斓,却又黑得异常。大白天还需要点灯照明。

一双双眼睛冒着光亮盯着她。瞧!又一个处儿。瞧!又一个完璧要被摔碎,那命运碰撞撕裂的声音,在楼里开始回荡。一个个活着的冤魂在楼里嬉笑,不过是女人罢了!不过又是一个玩物罢了!

几声叹息声从楼里面传出来,似是在叹息世上又多了一个苦命人,又或是想起自己当初来这里的场景。总归,在叹命。

那些目光把她的身子生生剜出一个洞,里面充满羞耻。

老鸨清清嗓子,貂绒的围巾绕着脖子缠了两圈,比命都长。“女孩就留下吧,你可以走了。”

嫣红想哭,可得忍住。她不想被人看笑话。十岁而已,已有风骨。

也许冥冥中,有人支撑着她的脊梁,在这食人的年代,立住了。

总得活着不是。

爹爹走的时候,留给她一块银元,让她好生照顾自己,干涸的眼洞里硬是挤出了一滴眼泪,亮晶晶的,闪烁着心疼的光。似干枯的井在呻吟。

嫣红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把我卖了吗?你哭什么?好像是我逼着你卖了我似的。

嘴长在人身上,话语是技巧,随你说去。

身体成了物件,值五块银元。

爹爹问买卖的伙计,能不能再多给点,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生养。伙计拎着嫣红的手臂,嫌弃道:“孙二狗,你看看她身上无二两肉,买回来我们还得好肉好菜的伺候,五块给你已经是恩惠。”孙二狗没有继续争论下去,不是因为觉得五个银元就够了,而是他怕对面的那几个伙计——那是瘟神,是门神,是他摇尾乞怜求别人赏他一口烟的贵神。

他们就是他的神明,得罪不得。眼神瞬间变得感恩戴德。

嫣红嘱托道,爹爹,钱不要乱花,回去买几斤米面,这个冬天就能过得去。娘的脚冻坏了,再买点儿药。男人撑着干瘦的骨头,把头点了起来,嘱咐嫣红了几句贴己话,不外乎多注意身体之类的。然后转身离开,嘴里还叹着气,似乎要把一生的气都叹在今天,“我老孙家从来没有卖过孩子啊,造孽……想当初,世代书香,家因丰厚,怎奈世道中落,落得如此下场……唉……”

嫣红看着爹爹的背影,觉得陌生。

血缘成了薄弱的牵连。他带她来到世上,又弃了她。自此一别,何日再见?

无望的冬天,一家人守着四面墙,空荡荡,死命地等着天亮。挖野菜,抢狗食。也许离去是对的,卖她也是对的。她救活了家人,也救活了自己。

他最后扭头,看向一纸文书断了血缘的女儿,又叹口气,离开。

她家在西关,春香楼在东关,回家的路有条主道,笔直铺开,全是青石,能够容下两辆汽车通过。这以前是官道,后来汽车代替了马车,驿站就取消了,改成了现在的春香楼。有老一辈儿的人从这里经过还会说这以前是停马的,现在成了停人的。

性质也没变。都是歇脚。

路两边是市场,有茶社、酒楼、裁缝铺。有唱戏的、说书的、耍猴的、看皮影戏的。还有各种小食摊子,以及卖身葬父的可怜人。磨剪子戗菜刀的手艺人在大声吆喝着“磨剪子来,戗菜刀……”,拖着长音,生怕别人没有剪子来磨,菜刀来戗。剃头匠未找到合适的地界,只能缩在城门口的西南角,来回踱步,逢人就问,“剃头不?……”荷担上街,持器作响,这就是记号,发出“嗡嗡嗡——”的声响。

三九天还没过,冬天冷得让人直哆嗦。

孙二狗离开春香楼,那腰间的四块银元是宝贝,包了好几层,比身上的衣服都厚。

一想着钱到手,心也跟着暖了,身板比去的时候挺拔了一些。要不说钱财是骨气,撑起了人的脊梁。哪怕是卖女儿的钱。

这时旁边蹿出一个小姑娘,拉住他的腰带,让他买了自己,管吃就好。他一把推开,刚卖过女儿,哪有再买的道理。

并啐了一口,下贱,乞讨的小狗。腰板又直了点,顺手指指后面的高楼,那边可以卖。

孙二狗想着嫣红的小脸并不觉得可惜,家里少了一张嘴他自然欢喜,只是他得难过,得装着让祖先看看,他是不得已才走到这一步,要不孙家就要绝后,他是做了一件善事。想到这里他就更不难过了。

路过粮油店,门口摆着活命的米和面,以及一块牌子“小本经营,概不赊账”。他咽了口吐沫,刚准备开口说买五斤白面和五斤黄面,就听见两米外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冲他叫道:“二狗,好久没见你来抽了啊。”

孙二狗扭头眯着眼,刚直起来的身板又佝了起来,探着身子努力看清是谁在叫他。眼睛最近花了,所以需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对面的人。“原来是祭祖兄弟啊——”并摆摆手,叹了一口气,可怜样又从心底涌了出来,“不抽了,得买点儿面过冬。”

黑衣男人则上前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道:“今天上了新的烟土,日本过来的,就尝一点。”

尝这个词,用的妙,不多不少。不足以让人多花钱,只是尝了尝,并未大吃。又可以解自己的馋劲,尝一下,舌尖都是香的。酥进骨子里。

于是在男人的肩下,他猫身溜进烟馆,里面的伙计大声吆喝道:“贵宾两位,来楼上点烟。”他又点点头,脸上的沟壑成了卖笑的嘴脸,周围的常客看见他,打趣道:“二狗,又有钱抽烟享受了。”他拍拍腰间,“赚了点儿小钱,赚了点……”

烟膏成了他口里的神仙物件,刚后悔卖女儿的念头随着烟土一起抽进了肚子里,这样好像才完整。

他抽了自己的女儿。

他成了祖先的功臣。吐烟飘飘然,羽化而登仙。

嫣红则对拉她进窑子的人说,“不必拉我,我不跑,但是能不能让我去算个命?”

门口的男人们打趣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子,“都被你爹卖进了这春香楼,还信命呢?”

嫣红咬了咬嘴唇,“信!”

3.

嫣红出落的好,归功于春香楼的吃食,都紧好的来。

身体也争气,胸像小丘,腰如沟壑,迷死人的风景线。手指是葱玉,皮肤是玉脂,眉毛是柳叶,眼睛是宝石,嘴唇是鹤顶红。红里面透着迷人的毒性,让人想吸毒。

她说做生意,就要有本钱,身体就是本钱。

春香楼的老鸨,很诧异嫣红的开化,说这女子奇特,别人进我这春香楼,都要拼了命的折腾,断了过去,半条命都没了,然后才老实接客。嫣红这丫头,天生吃这碗饭。

摇摇手里的扇子,开口道:“要不说这命啊……”

她因此反倒生出了一丝怜爱,摸着嫣红的头:“丫头,我一定给你挑一些好客人,那些腌臜货都碰不得你。可怜我们娘俩了,不过都说我们是下九流,男人还不得死我们身上,更是下九流。伺候爽了他们,别说钱,命都可以给你。”

嫣红听不懂她说的,只是点点头。

她不觉得自己下贱,只是命不好,算命的说了,她在二十岁前有道坎,要坦然处之。过了这个坎,她就能嫁给一个大将军。一想到这里,她就满心欢喜。

这不过是生意。

有人拿才华赚钱,有人拿手艺,而她拿身体。都不丢人。

她信命。

她死鬼爹爹在卖她时候,就说,嫣红你命不好,算命的说你投错了人家,所以送你走是我在做善事,不要怪我。

所以,命啊,得自己去算。嫣红不信她爹爹说的,要自己算。

天在上,地在下,中间隔着人间。

算命的看下嫣红的手相,先点头后摇头,张口:“姑娘你这命不太好啊——”,眼睛则盯着女子手中的一个银元又开口道:“不过看在有缘的份上,今日本半仙拼着折阳寿的风险,帮你算这一挂……”

命这就算上了,好的顺其自然。坏的,冲着这一个银元也有破解之法,又会变成好的。

钱是万能的通票,自古如此。

4.

嫣红本名不叫这个,她叫喜子。可她一点儿也不喜。到了春香楼后,她求老鸨给改个名字,算从新活一次。老鸨就给了嫣红的名讳,希望她能够在春香楼红起来。

果然,同名字一样,她在楼里姹紫嫣红了。

不过红只靠身子不行,那不过是勾栏物,迟早看倦。

香饽饽也会变馊。

嫣红喜欢唱戏,有一副好嗓子。这是独立于她身子之外的勾人物件。

她学会唱戏,倒不是为了勾人,而是为了自己。

她喜欢听戏,喜欢看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的故事。那些情情义义,卿卿我我,恩恩爱爱,都得她的心意。尤其是他们的扮相,胭脂粉沫,鬓角贴片,眼角的勾画都逢她的心思。她觉得那是世上最有趣的东西。

戏台上演着鸳鸯梦,看着真切,却也离自己远得很。于是干脆自己学了去,这样自己也跟着唱,跟着做梦。

学勾脸的时候,她躺在戏子的身下,指指自己的眼角,你说我这边要不要再往上提一下。

戏子则忙着别的事情,连声说姑奶奶,你怎么画都好看,我用下面给你画都行。

她学唱腔学得快,戏楼的角儿都说她有天分,只是这戏楼不收女子。

老鸨则回驳道:“都是下九流,就别嫌弃我们了。女子又怎么样,照样学的戏。”于是专门请师傅来教嫣红唱戏,她也争气,成了春香楼的名角。

锣鼓一敲,这戏就开场了。

戏开场一定唱完,这是规定。是传承。

《牡丹亭》唱到“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嫣红就会跟着一起落泪。泪成了红色帕子上的珍珠,尽是相思。

回到房中,嫣红点着脚,自己给自己打板,踢腿,回身,抛袖,开嗓……莺莺燕燕、袅袅飘远,几度凄迷。唱到心眼里面。

同楼的姑娘会望向她房间的方向,又开始了。痴情种。

在这窑楼里面,最忌痴情。情是稀罕物,是绊脚石,是她们这些人最攀不得也盼不得的。

只任嫣红自己琢磨去,唱去。累了,自然也就安生。

只是这戏音缠人,缠不住别人,就只能缠自己。

嫣红躺在床上,老鸨让接客,她推了去。

今天看戏看出了个难过,看出个“情”字来。但情归何处?想到这就更难过了。

她被教导勾引男人,学的一身魅术。可男人是好寄托的吗?妾当如莆丝,可缠谁呢?谁会甘愿。

男人是多情种,下面是根苗。她懂这个。

但是不懂情要归何处,归何人?

戏唱罢,依旧不愿睡去。人还在戏中。她是崔莺莺,她的张生还在途中,她看不见。戏词唱到,

“花落流水红,

闲愁万种,

无语怨东风。”

她也红,春香楼的红。红的让男人沉沦迷醉,恨不得死在她身上。一个个有着血盆口,吸着她的血。可,她不想红,她想安生过日子。

她想自己的娘,想弟弟妹妹,想他们在身边。不能想爹,得恨他。

咬着牙地恨,想把他的血还回去。不欠他的。只是想到娘腿脚还生着病,不知道好了没?就悲从心底起,想流泪。

这楼是牢,她是困鸟,飞不出去,翅膀被卖了,五块银元。

要怨东风吗?怨不得,怨不得,怨不得。怎能怨东风。怨命,命该如此,所以认命。

她的卦象显示,乾为天,坤为地,是上上之卦,她会有好姻缘。算命的还说,虽有波澜,但是好卦。

这个卦象值一个大洋,她给了。一家人好几天的口粮钱。

她躺在雕龙画凤的床上,倒是闲愁万种,更与何人说。说不得,那就用唱。

“风月天边有,

好事人间无。”

她多想有好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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