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听不可避免地被外婆轻声数落了一遍，大意则是多体谅体谅自己母亲，能少点争吵则相安无事，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住叹气，皱着眉头，她那本就沟壑纵横的苍老脸庞更深地纠结了起来，岁月多磨。
小听心里数落着母亲，本就不是自己的过错，纵使有错那也绝对不是大错，而自己母亲那副咄咄逼人强人所难的样子实在难以让人与她好好相处，她并没有开口反驳外婆，外婆年岁大了，而且外婆说的话也都是为了她好，她何必再为外婆徒增烦恼呢。
三言两句毕，外婆和小听一前一后出了小屋子，坐在大门口和大女儿、二女儿坐在大门口嗑瓜子聊天。
外婆缓慢坐下，一抬眼就看见了不远处的外孙女婿，她垂下苍老的眸子，微微摇头。
小听一出小屋子的门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省得别人以为她又生出了怎样的事端，她一言不发，搬了椅子靠着外婆坐下，听着外婆和大妈、二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些中老年妇女，闲得没事也只能唠嗑家长里短、乡村八卦了，小听暗自心想。
不知怎地话题绕到了她身上，大妈一句看似无心的关切：“你妈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啊？”小听早有准备，既然已经和外婆交代了实话，她准备搪塞过去，结果还未开口，外婆已经出声：“两个人又吵架了哎。”
大妈、二妈一时神色了然，其实她们肯定早先多半猜到了，小听也不欲再隐瞒，沉默算是代表了默认。
外婆估计也是怕小听面子上挂不住，几句带过算是把事情解释了一下，着重强调了双方各自的错误，她总不好偏袒哪个，只盼望着大女儿和二女儿有功夫去安慰安慰小女儿，更重要的是劝劝她，怎么三天两头地总是吵起来，日子还要过下去的啊。外婆还指望小听能听出来自己言语中的责备和关切，她是真的希望这个外孙女能早点长大，读了那么多年的书总算有了实质性的回报，工作也稳定了，小女儿还想着那么多年终于能享受到女儿的孝顺呢，可不是外孙女这样频繁的顶撞啊，简直让人心寒。
外婆一番话毕，三个长辈拉扯着话题向小听谈心，什么你妈妈确实做的不好啊，脾气确实凶了一点啊，她没能理解你的难处啊等等等，“但是”一个转折，还是规劝起小听来，总还是晚辈要做得全些，你现在还是人生走上坡路的时候可你妈妈都退休了，你妈妈辛辛苦苦把你养到那么大也是不容易你这个做女儿的可不得好好让她享享清福。
小听一开始也耐着性子听了，可这话一多，听到她耳里就不太对味了，大妈二妈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还是自己的错？我这个做姑娘的做到这种地步，竟还是不够？我还要怎样伺候我妈才能让她、让你们满意？
大妈意思上说几句也就住了嘴，终归是别人家事，小妹还是个有主意的，自己要是多言几句插手了别人家的事，落不得好还要惹身腥，可不想给自己揽事了。小妹这个女儿笨脑筋，看上了这么个不起眼的老公，还和小妹拧，小妹又是个倔性子，这日子过得好才怪。
二妈有张炮仗似的嘴，片刻就给你说出好多一堆的大道理来，还什么话都瞒不住，直口心肠，不难听的话加上了她那冲冲的语气都好似在挤兑人。
小听听得心里不痛快起来。
她终于忍不住反驳，她要让她们知道自己的妈妈在家里是怎样一个说一不二的蛮理角色！
她突然出声，声音还很大：
“你们就在这里光说我！你们晓不晓得我这个做女儿的在家多难做啊！我妈妈她简直是在逼人跟她吵，我们做什么都不对她心意！逢年过节的，单位统共不过放三天假，怕她有意见又说，赶忙赶忙栓家里来，送她节礼，还把她红包，她倒好，说什么‘我还没穷到要你钱的地步’，‘我又没喊你们家来’，不家来过节吧第一个数落的又是她！这大过年的，才初二早上，又不晓得哪儿惹她了，跟我吵成这样！是，我是说了不对的话，可她呢，天天存心找人毛病！平时在家里，一逮到机会就在旁边不停说你！你躲着她不想听她唠叨她还跟着你讲！你到厨房她跟着你到厨房继续说你，你到卫生间她又在洗脸台旁边继续说你！你说人还想不想回家了！不回家又要被她说，还跟你们说我这个做姑娘的不懂事不孝顺，你说我还要怎么做！”
小听的老公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徘徊着，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子剧烈起伏的老婆，好似在发表着什么激愤的言论，耳边仿佛都能听到她激烈的语气。他轻微皱了皱眉，又回过头去，看这山坡上一片光秃秃的树林。
外婆和大妈二妈听了她一大串愤愤的话一时讪讪得不敢开口，她们可是知道小听这脾气的，自己女儿/妹妹做的的确过分了些，可……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
还是外婆先试探着开了口：“再怎么说，她总归是你妈妈，你不可能不顺着她不敬着她啊……”
大妈二妈也跟着连声附和，先说了一堆确实是小妹的不是，可她那些刁难都是有原因的，她之前因为小听结婚的事受了不少的气，又为夫妻俩结婚后大大小小的事操心了许多，顾着小听的面对亲家母又多多忍让，“她也是为你好”。
言下之意——为你好才受了那么多气，她这一时半会儿的不痛快也是能理解的，你这个做姑娘的怎么说都要多担待些，且听着受着，别对着干。
小听体会着这言下之意，不知为何，连吵架的心思都没有了，心里一派荒凉，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没了挣扎的力气，凑合着呛着水呼吸几口也能活下去。//2019.2.9 蒲泽
注：“家来”，方言，意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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