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在路边的树荫下和人下棋。朋友是外地人,他的对手则是本地人。我路过的时候,恰好看到朋友炮打对方孤象完成“闷宫”绝杀。我装模作样地问他:
“你们那里打闷宫的时候,不告诉人家吗?我们这里打闷宫的时候提前三步就提醒人家了!”我的话引来下棋的和看棋的一片哄堂大笑,只不过朋友的对手笑起来很尴尬。
这个人下棋的手艺一般,且走棋又很快,漏着和漏子是家常便饭;但是他有自己的看家本领,那就是悔棋。他有时候走了一步棋,刚走完大概感觉不妥,便连忙拿回来重走,要是感觉重走的步子还不如第一遍的,便再次拿回来,如此反复多次;更多的情况是刚落子就被对方吃了一颗大子,或者是老将被将入绝境,他都理所当然地要悔棋。通常是嘴里说着“哦——这样走不行”,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就把吃掉的子放回棋盘,然后自己重走。
我在和人下棋的时候,这个人总是帮着对手支招来收拾我,所以我便对他油然生出几分讨厌,寻思着找个机会教训教训他——当然是在棋盘上。
相对于某位知名拳手在擂台上遭遇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却被小角色一通劈头盖脑的直拳、摆拳、勾拳栽到人事不省后,发誓要报仇雪耻的机会,我的这个“教训教训他”的机会似乎要廉价得多,如果我愿意,一天就能等来好几次。
于是这机会便在不经意中如期到来。在没有规则的游戏环境里,正直从来干不过无耻。就竞技水平而言,我算不上是一位棋手;但作为一位准棋手,我一直以来都保持着一名棋手的底线——绝不悔棋。不悔棋的自我约束本身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出于某种约定成俗也好宽宏大量也好,或者就是拉不下面皮也好,我放任了对方的无限度的悔棋。
弈棋者的悔棋给对手造成的损失并不在于表面上的重走一步棋,而是他为了这一步棋所做的铺垫的步数都被这一次悔棋给尽数摧毁。
当我默许了他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悔棋的运作,在无形当中,就相当于我走了十几步的废棋。我的并不茂盛的技术优势被十几步的废棋作践之后很快便枝叶凋零捉襟见肘了。至于最后的结果,我当然认为他胜之不武,怎奈他一定不这么认为,这从他脸上的得意可以看出来。我的懊恼是可想而知的,于是我旋即又得到了教训他的机会,然而结果和上次一样,我以老将阵亡的代价,逼迫他上演了若干次悔棋的丑行。当他并不认为悔棋是一种丑陋的行为的时候,这一切便成了对我的惩罚——他、围观者,最后乃至于我本人都认为我下不过他了。
俗话说,吃一百个豆,也没咂么出豆腥味。可我毕竟咂么出豆腥味了,并且没有吃一百个豆,如果一局棋算一个豆的话。我的放任对手悔棋的实质,并不是出于什么宽容大度,而是一种“我就让你悔棋又能咋样”的促狭心理在作怪,而当我不得不承认让对手无限度的悔棋的后果居然很严重的时候,我便艰难地扯下面子挑开里子,抛开促狭的优越感,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们下一局棋你只能悔三步,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一步都不悔!”他回答道。
他的突然间的自尊爆棚大出我意料之外。接下来的棋局便显示出意料之中的悲壮,便呈现了说书者们口中“虎蹚羊群”的场景。再后来的几局棋便是悲壮与“虎蹚羊群”的无聊地重复……
我不愿意每次下棋之前,都要郑重其事地提醒对方不要悔棋,估计那人在你没有特意提醒的前提下,也不会因为仅仅是你以前和他强调过这件事,他就自觉地不悔棋了。于是我从那次以后,便再没有和那个人下过棋。
即便是心里上再怎么脆弱不堪的群体,也不会有哪个下象棋的人会在运用“闷宫”绝杀之前去提醒对手,我“埋怨”朋友没有提前三步提醒对手的真实意图不过是要表达对肆意地不遵守游戏规则的朋友对手的嘲弄与轻蔑。
笑逐流觞 二零一八年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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