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小麗

我站在一旁，看着儿子一飞哭得肝肠寸断，想上前安慰却无法，我——已经不是人了。

01

我好累，真得好累，睡一会儿就好。

天黑了么？噢，我也该起床给儿子做饭啦，再有一会儿，他们就该回家吃饭了。

我扶着腰缓缓起身，老了，不行了，这腰啊就像用久的机器一样，生锈啦。

站起身，奇怪，腰居然不疼了，看来这膏药还真管用呢，赶明儿再多买一点儿备着。

我慢慢走到冰箱门前，想看一下还有什么菜，却发现，我的手，居然，穿过了冰箱。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满心惊疑，望向自己布满老年斑的右手——不，这不是我的手，这只手光滑细腻，一丝皱纹都没有，更别说老年斑了。我缓缓抚上脸颊，那里也如刚剥壳的鸡蛋般丝滑，根本不是我这个六十多岁老太太的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迟疑不定，难道……

我飞奔回卧室，我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卧室里，“我”好好的躺在床上，一道道皱纹就像一条条小河，纵横交错，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盖着碎花毛毯的身体僵直着，看不出一丝起伏。

我——死了？

我站到梳妆台前，镜子里空空如也。

我真得死了。

02

我已经快七十了，死亡对我来说，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何况，在死了以后，能够变得这么年轻，我死也甘愿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看到儿媳妇梓心肚子里的宝宝降生，也不知道那是个小孙子 还是小孙女，就还有几天的时间啊，哎，老天爷呦，你咋这么狠心，让我老婆子多活几天不行么，让我亲手抱一抱那刚出生的婴儿也好。

前两天，还跟儿子讨论是男孩还是女孩，还在期待能亲手给他/她穿上我亲手做的小衣服，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阴阳两隔。

一飞希望第一胎能是个儿子，以后可以保护妹妹，我却希望能是个娇滴滴的小孙女。我这辈子没有女儿，只有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儿子，一年到头只知道气我。如果他能有个女儿，等他老了的时候，女儿可以陪在他身边知冷知热，嘘寒问暖。男孩太粗心，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到他老了，他儿子再像他一样，爷俩整日里架葫芦，不早早把他气死啊。

女儿好，女儿是爸爸的小棉袄呦。

别的不说，梓心对亲家两口子那个亲热劲，事无巨细全都放在心上，就不见一飞对我这个老娘那么关心过。有时候啊，我恨不得梓心是我的女儿，把儿子扔给亲家。这样，梓心就能像亲闺女一样关心我，亲热的叫我声妈妈，可惜呀，没那个命啊，不是自己肚皮出来的，始终隔着一颗心哪。

03

门外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看来是一飞跟梓心回来啦。不知道他们看到我的尸体，会不会吓坏啊，可是我已经不能再帮他们。

“嗒嗒”，是梓心高跟鞋落地的声音，这孩子，都快生了，死活不肯换成平底，也不怕路上出危险，让我操碎了心。

“咦，妈怎么还没做饭？”梓心疑惑的声音传来。

“是不是睡着了，最近妈总爱犯困，晚上看着电视都能睡着。”一飞的声音中带着丝关心，让我有点安慰。

我只盼望他们能慢一点儿发现，我已经不在这个事实，起码不要吓到梓心，她肚子里还有我们家的小公主呢。

“嗯，好像是呢。要不你带妈去看看吧，别再犯什么病。”梓心的话似一阵暖流，我眼角有些湿润，女孩儿就是细心。

“可是，我最近都很忙，请不了假呢。”一飞的声音再度传来，让我气结。你老娘都死了，你还请不下假来！

冷静！我抚了抚胸口，他不知道，他还不知道，不知者不怪。

“嗯，也是，再说吧，我先去看看妈咋样了。”似乎是梓心的脚步声，有些沉重。我急得大喊：“不要进来！”，可是他们好像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回应。

难道，他们连我的声音也听不到？

老天爷，你真会开玩笑，我能听得到他们说话，他们却听不到我的声音，你玩儿我呢？

04

“你坐那吧，我去看看。”，总算这小子做了件好事，不然，我的小公主出了什么问题，我饶不了他。

“吱”地一声，卧室门打开，紧接着一飞大步跨进来。

“妈，你醒了么？”，一飞一进门就大喊，“我”没有反应。他“咦”一声，几步走到床边，发现“我”脸色苍白，身体僵直。

他抬起右手，食指颤微微伸到“我”鼻下。

“妈！你怎么了妈！你别吓我！”，一飞一声嘶吼，把我吓了一跳。

他使劲摇晃着床上我的尸体，把头发都摇散了，乍一看还真像鬼了。哎，我连死都死得像鬼。

臭小子呦，你叫唤啥呀，别忘了你媳妇儿还在外面呢，吓着她让我小孙女受苦，我做鬼——我做了鬼也要打你屁股。

果然，一飞的声音惊动了客厅里的梓心，不一会儿，她就挺着大肚子出现在卧室。

“一飞，怎么了一飞，妈怎么了？”我伸出手想扶她一下，生怕她不小心摔一跤。

“心儿，妈，妈不在了！妈不在了！怎么办，妈不在了！”，一飞有些语无伦次，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

臭小子，我在这呢，可惜你肉眼凡胎，看不到。不过就算你看到也认不出妈来了吧，妈现在变年轻了。

05

梓心看到一飞这个样子，知道事情不妙，急忙朝床边奔，我想拉住她却抓了个空，才想起，我现在连张纸都拿不起来。

她探了探我的鼻息，也傻了。

“妈，妈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昨天妈还跟我商量，是不是该去做个检查，她要陪我一块儿去呢。”，梓心哽咽着，“她还没看到孩子出生呢，只有几天的功夫了，妈怎么就不多等几天呀！”

孩子，不是我不想等啊，阎王叫我三更死，我不想也没办法呀。

“呜——呜——”，一飞在一旁只顾呜呜大哭，让我恨不得拍他一巴掌，你媳妇儿啥情况不知道啊，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

“呜——梓心——呜——我，我好后悔，这么多年，妈一直想要出去走走，呜——我，我连她这么小的愿望都没实现，我不是人哪！呜——”一飞断断续续地哭诉。

儿啊，妈不怪你，妈知道你忙，你放心，以后妈有的是时间到处走了，还不用花钱，想上哪上哪。就是不知道，鬼能不能在白天走路。

“我也是，妈平常对我那么好，简直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可是，我却觉得不是亲妈，肯定不是真心对我，对妈关心也不够，妈——对不起——”，梓心也终于忍不住，哭得撕心裂肺，让我惊惧不已。

06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梓心就捂着肚子，弯下腰来，而一飞还在那自顾自哭诉，我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他一个激灵，“谁？谁踹我？”，他往四周扫视一眼，正好发现梓心痛苦的样子。

“梓心，你怎么了？”，臭小子终于反应过来，让我松了一口气。

等等，刚才，我真的踢到臭小子屁股了？这是怎么回事？

我疾步走到一飞后面，再次抬起脚踢过去，这一次却从他身体中间穿过，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快，快打120，我，我好像，好像，要生了——”梓心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一飞哆哆嗦嗦摸出手机，好不容易拨通急救电话。

“别，别忘了，别忘给他们说，来两辆——”，梓心继续嘱咐。

“为什么？我们还没有给妈好好准备准备呀！”，一飞有些生气。

“你——这么热——热的天，妈的身体，不臭——臭了么，先放到——医院里——”，说到这里，梓心已经说不下去了。

哎，我说什么来着，还是女儿贴心啊。

两辆120很快赶到，拉着“我”跟梓心往医院赶。

我紧随在车后，惊奇地发现，电视里演得那些鬼片还真不是骗人的，我会飞啦。

待产室里，梓心在产床上努力奋战着，她好像能看到我似的，直直盯着我的方向，似乎在向我承诺，她一定会完成我的心愿，让我放心。

难道，女人在生产的时候，能通灵？

产房外，一飞在长廊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朝太平间的方向望，一会儿又看向产房，像在犹豫到底是去看看老妈的遗体，还是在这陪着为自己生孩子的媳妇儿。

一天之内，一悲一喜，也难为他了。

07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哇——”，婴儿的啼哭声响彻整个产房，我急忙飞过去，想看看是不是我日思夜想的小公主，却发现，我的身体在慢慢消失，先是脚，慢慢向上移，最后全身都消失在空气中，变成一道光，“嗖”一下隐入婴儿的体内。

我刚想张嘴质问老天爷，为什么不先让我看一看婴儿，再带我走，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赶紧捂住嘴，这么大年纪还哭，真丢人！

呃——我的手怎么又变得这么小，就像刚出生婴儿的小手。难道真正死亡之后，就会变成自己婴儿时期的样子？那我岂不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我正在胡思乱想，门“嘭”地打开，“心儿，你怎么样？”

“我很好，一飞，把女儿抱过来让我看看。”刚刚生产完的梓心说话有气无力。

女儿？这么说，我真的有孙女啦，哈哈！

正当我得意时，却发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一飞那臭小子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心儿，你真的生了个女儿！妈总盼着生个孙女，这下如愿了，可是她——”，说着说着，一飞又要哭起来。

我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这么爱哭呢。

不对，他抱着我，说女儿，我？

我又伸出胳膊在面前晃了一下，然后伸出右手，捏捏左手，肉肉的，热乎乎的。我咧开一个大大的笑脸，我居然又变成人了，还成了一飞的女儿，哈哈，臭小子，你等着受苦吧。

08

“一飞，别哭了，你先把女儿抱过来让我看看。”梓心催促着。

“哦，好，好。”一飞把我抱到梓心面前。

“一飞，你不觉得好巧么，妈刚刚走，孩子就降生，还正好是个女儿。说不定，这就是妈投胎的呢。这是妈不放心咱，又换种身份回到咱身边呢。”

梓心是不是知道了什么，难道她都看到了？

“心儿，你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对不起妈，总让她为我操心，什么都没为她做过。”，一飞的声音充满自责，我想安慰他，告诉他梓心说的都是真的，一张口：

“哇——”

无奈的闭上了嘴，现在的我什么也做不了，还是做个乖巧的小婴儿吧。

“你看，女儿都赞同我说的话呢，而且，你没觉得，女儿跟妈长得很像么？我想好了，妈名字里有个雨字，女儿就叫思雨，思雨似雨，既是思念妈，又是说她像妈妈，好不好。”，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梓心大口喘着粗气。

“好，听你的，等思雨长大了，我要带她走遍全国，全世界，把欠妈的都补给思雨。”

“嗯，一飞，这就对了。”梓心有些欣慰。

“一飞，你还记得，妈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么？”

“哪一篇？”

“就是那篇《生命就是一场轮回》，写一个妈妈去世后，因为不放心儿子，又想看着孙女出生，不肯离去，最后变成了自己的孙女儿。说不定，妈写的就是自己呢。”

“可能吧，好像是年轻时写的吧，这你也记得。”

“那当然，我好喜欢妈写的故事，每一篇我都记得。你说，妈是不是有预言未来的能力啊。”

“如果是真的，那就好了，妈就又回到我们身边了。”

“一定是真的！”梓心郑重道。

“好，是真的，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