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心术》以“为将之道,当先治心”八字统领全篇,有高屋建瓴俯览苍生的神韵,又有滚滚江河一泻千里的雄浑。治心以期望达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出神入化之境,从而随时随地“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
我从没有将这篇文章,看成是兵家理论,为将者也非典兵,而在于将己,那一个心字,于尺寸之间,决断万机。很久之前就立下了这个名目,切入点一直都有,却始终无缘落笔,近来状态下滑,一经反思,旧时的琐碎想法又重新闪过眼帘。
癸卯二月的大多数个日子,心里并不太平,近来写多了赵姨娘、仆从等人,猛然发觉,心里杀气好重。
兵者,国之重器,当然也是心之利器,断断不可贸动,也断断不能任其腐朽,要靠仁义来驾驭,否则一定害人害己。杀气越重,越考验将帅的统御力,就像王熙凤、曹孟德之流,制的住,斩杀鬼蜮之辈无往不利,制不住,反过来一口就能把主子吞了。杀性重了,是会迷失心智的,弑君戕心,绝非谵妄。
我试着回溯了一下,从黛玉告一段落,从那篇小故事开始,这杀心滋长得越发蕃盛。启心的初意并没有问题,蠹国祸民的小人当世,那是苍生大患,必杀之后快。外侮欺上国门,仍旧一味以王道感化,那是迂腐不中用的,手底下有坚利兵戈,才有制化的能力,然后才有去谈仁道的本钱。内患滋生,已然侵夺生机,“扬汤止沸,不如去薪;溃痈虽痛,胜于养毒”,非得痛下狠手不可。
兵者重器,武为止戈。这个认知,绝无问题!
但是对于荣国府的小人之流,例如赵姨娘等人,大起杀心,似嫌太狠了些。我回想起当初动笔之先,我跟自己说,对于那些一直困在自己的世界中,睁不开眼的人,其苦万状,我比谁都清楚那种拔不开身的痛苦。“士君子贫不能济物者,遇人痴迷处,出一言提醒之,亦是无量功德。”功德一说,看不见摸不着,也不去强求,但是真因为一两句话帮到一个人,那也许真的是无量功德。
然而我后来却想,困境中的人,自己要铁了心想走出来,其实谁都拦不住,一句话两句话的提醒,不过是诱引罢了。要自己不愿意走出来,你哪怕亲身下场甚至喊人去拉,也未必拉得上来。
心中的困境,别人无能为力,还得靠自己,只能靠自己的理智来化解,对这等感情用事的苦痛,理智正是对症下药的唯一良方。如果自己内心软弱下来,总依赖别人,不行的,对于极大多数人来说,哪有永远的靠山,甚至长期的靠山都没有。来此一遭,唯有自渡。
对于任何人来说,求生的意志都是刻在骨子里的,谁也不例外。但是因为平生的遭际、天分、心智、性情各各不一,不是所有人都能将这天然的馈赠给发挥出来的。贾天祥是迷欲之苦,赵姨娘是迷心之苦,林黛玉是迷情之苦,自身太弱,都没有反败为胜的力量。天生的不足,的的确确是实情啊,如果再对这些人施加杀伐的力量,岂不太狠了么。
那一瞬间,我忽然惊起,怎么不知不觉走上了纯粹的霸道路子上了,以杀止杀,是上好的解决办法固然不假,可那些人并非到了该喊打喊杀的地步了啊。如果按照当日的初心,正当以王道仁道去化,绝不该一味镇杀。
我知道人心向来易危,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不小心就会走入一条死胡同,对于我这种所求甚大的人来说,内在的思想,尤其重要。既能把人撑起来,当然也能把人彻底毁了,所谓一念佛一念魔,皆在方寸之间。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古人诚不我欺。
那么现在再去重新思考,放任不管,他持续“为恶”,无异于纵容为祸,一定会有人承受“恶果”。与本意有悖,该怎么办?
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不沾因果,完全置身事外吗?还是实在不行,当杀则杀?抑或是演义中的孔明那样,以极端的苦心苦志硬走人定胜天的路数?
“为将之道,当先治心”,这八字,真可谓所思无极,所见弥远。
内省一番,杀机犹在。以仁义架杀,说来何其简单,既然如此,那就实在不行,当杀便杀。但无论何时何地都应当牢牢记得,“心术不可得罪于天地!”否则所有的已成建筑,都将在顷刻间彻底坍塌,前功尽弃。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