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狗

我与狗的记忆，流淌了很多年。

最初，我好像是不怕狗的，因为脑海中隐隐存在一幅画面：幼时的我和小黑玩耍的场景。小黑是早年外婆家养的一只大黑狗，老实、忠厚、温顺，全家人都很喜欢它。因为实在是太久远了，只记得那时我很小，它很大，我很活泼，它很沉静。整日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在玩累闹够之后，便靠在它身边，等着外婆喂饭吃，还时不时把头枕在它脖子上，像靠在我所依赖的整片天空。夏日、黄昏、我、它，构成了我此生再难经历的与狗有关的温馨画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虽然并不清楚我怕狗与小时被狗惊吓过有无必然联系，但既然找不出别的原因，那就姑且这样认为吧。

奶奶家的后山上有一片果园，一到秋天，黄橙橙的全是柑橘。果园的主人很热情，每年都邀请我们去园子里摘果子吃，吃饱了不算，还一大包一大包地往家送。他们家也有一只狗，也很热情，只可惜，太热情了！有一天我正在果园里享用美味，它老远看见就朝我扑了过来。主人说它是喜欢我，想和我亲近，但小小的我哪里禁得住那架势，一时惊恐，竟放声大哭起来，还一边哭一边逃。渐渐失去知觉，估计是被吓晕了。后来听妈妈讲，主人追上了那只狗，解救了我，我安然无恙。只不过，那也是我“望狗色变”的漫漫人生路的开端。儿时的经历，总能在我们心里留下难以抹去的印记，无论是阳光还是阴影。

此后，和狗同处一室便是我最大的噩梦，“我或狗不得入内”成为家里人人知晓的一条规则。每当别人安慰我说“我家的狗很乖的，不咬人”时，我总得解释：我不是怕它咬，而是害怕那种毛绒绒软绵绵还会动的感觉，那种感觉让人不寒而栗……父母也曾尝试过帮我克服心理障碍，软硬兼施，最终都被迫放弃，因为母亲有一天对父亲说：“别逼她了，她碰到狗是真的脸发紫嘴发白。”

渐渐地，大家都习惯了我这个怪癖，自动让狗与我保持五米以上的距离，直到高二那年暑假，我们回了一趟河南的老家。

爷爷本是河南人，抗战时期随军来到四川，一直定居于此，老家还有他的一个弟弟。我们回去的时候，爷爷和二爷爷都已经去世了，父亲凭着只去过一次的模糊记忆将我们顺利带到了。二奶奶还在，还有一些姑姑和叔叔，以及他们的子女。亲人见面分外亲热，如果不是因为二奶奶家养了一只狗，那会是一段完美无瑕的探亲之旅。但是，人生本就难以圆满，不是么？

在那里的一个星期，我每天每时每刻都战战兢兢，生怕和那只狗狭路相逢。平时还好，可以出去玩，可一到吃饭的时候就更加坐立不安。对狗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它们喜欢在饭桌边游荡，人在吃饭，它们自然也不甘心饿着。

还是二奶奶最疼我，终于看出了我的恐惧和不安，于是把它抱进了一间屋里锁起来，为了让我安安心心吃顿饭。可万物皆爱自由，狗也不例外，被锁起来以后，它不停地撞门，同时伴随着夹杂了愤怒和哀求的叫声，宣泄自己的不满和委屈。那样的叫声让人心惊胆战。困兽之斗，几分钟过后，它丝毫没有减弱攻势，越发用力地撞门，也叫得越发凄厉。我仿佛成为了它获得自由的唯一希望。这时，大家都来恳求我放它出来，说它根本就不会咬人，说我完全不应该害怕这样一种习性温和的动物，甚至搬出了“爱护动物和发扬爱心”的大标语。

我一向不喜欢人们把怕狗和没有同情心联系起来。绝大多数人怕蛇，养蛇耍蛇的人不怕，他们就一定更有爱心么？即使如此，我还是同意了把那只狗放出来，毕竟全家人被这事搅得心神不宁。

那只狗本来很乖，那天可能是饿极了，开门的瞬间，它竟然直冲二奶奶的腿咬下去。实在是始料不及，家人都慌了神，父母自然是责备我太矫情。我羞愧难当，面对一只放养的狗又着实害怕，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时，刚好大哥哥赶了过来，看着混乱的场面，也猜出了八九分。他替我擦干眼泪，将我搂在怀里，带我进了一间安全的屋子。他很聪明，猜到了我的愧疚和不安，便安慰我说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然后讲述了他小时候害怕小老鼠的种种趣事，直到我被逗乐……

那天之后，直到现在，我依旧怕狗，依旧害怕所有长毛的动物，依旧对它们退避三尺。不过，大哥哥安慰的肩膀和话语却是关于我和狗的记忆里，最温暖的片段。

在这个世界上，当所有人都告诉你应该做什么、不应该怕什么的时候，有一个人能够理解并包容你的恐惧，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