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 旗
五保户张老汉，在农历二月初三这天走了。弥留之际，他身边仅有薛大夫和高一平。
生产队负责筹办了张老汉的丧事。
可是在由谁给张老汉扛灵幡的问题上，让生产队长犯了难。
张老汉虽然无儿无女，可他有三个侄子两个侄女。按着当地的习俗，逝者出殡时，必须有一晚辈给其扛灵幡。队长跟张老汉的侄子侄女们商量，请他们派出一人，以晚辈的身份给扛灵幡。没想到被这几位异口同声地给拒绝了！
“请你们发一点善心好不好？给你们的大伯扛个灵幡，就这么难吗？我是不忍心让你们的大伯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就这么走了……”生产队长几乎用哀求的口吻对这几位晚辈说，“因为你 们 是 他 的 亲 侄儿，有血缘关系的。”
“可拉倒吧，他是我们的大伯不假，可他并没有养活过我们，我们也没借到他的光儿，就连他住的房子还是生产队的呢，我们连毛都捞不着！差啥给他扛灵幡？！”
“就算我求你们了行不？你们就不怕外人们，看你们老张家的笑话？！”队长仍在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你们呛呛了半天，到底谁来扛幡？时辰可不等人啊！”主持丧事的阴阳先生发话了。
张老汉的几个侄子相互瞅瞅，各自拉拉着脸，谁也不吭声，身子却都往人群后面躲着。
“这叫什么事啊？！我说老张大哥，你可别怪罪老弟我办事不周全，是你的晚辈不给这个面子呀……”阴阳先生无可奈何地朝向 张 老 汉 棺 材 念 叨 着，“对不起老哥，我也是真没办法了，那就只好顺势而为了……”
“我来扛幡！”突然有人高声喊道。
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中，只见高一平大步走向张老汉的棺前……
“啊——”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惊叹。
高一平拿起了灵幡，对阴阳先生说道，“请你发话吧！”
“这——好！时辰到，张大哥走哇，起灵啦！”阴阳先生激动地喊着。
知青高一平，为一个无亲无故、素不相识的去世老人扛灵幡的故事，瞬间在青石砬子生产队传开了……
薛大夫逢人便说：“我早就看出来了，高一平这个小伙子，在关键时刻有胆识、有担当，敢做常人不敢做也不愿做的事情，以后 定 能 有 大 出 息！”
薛大夫的话，自然会传到高一平的耳朵里，他只是苦笑一下。“我倒是要看看，自己以 后 会 出 息 个 什 么 名堂？！”高一平只所以这么不自信，就是因为他父亲的“历史问题”，确实 有 些 说 不 清楚……
父亲高祥，在“靠边站”之前，曾担任县邮电局长。他只所以在运动中被“揪出来”批斗，是有人检举他，说他在抗战时期，有“ 出卖抗联”的重大嫌疑……
高一平曾经追问过父亲高祥，为什么有人揭发你有“出卖抗联情报员”的行为？到 底 是 怎 么 回 事 ？高 祥说：“我那时就是个邮电局的前台业务员，只管给顾客办理拍电报的业务，我根本不知道，哪位顾客是什么抗联情报员，他们脸上又没贴标签……说我出卖抗联，实在是冤枉我！”
而真实的情况是这样的：一九 四 四 年（抗 战 时 期），高祥在东北铁力县的伪满邮电局当电报业务员。那时东北抗联的铁力支队十分活跃。铁力支队的情报员，经常以商人的身份来到邮电局，往哈尔滨或佳木斯等地发电报，电文的内容表面上是生意方面的事情，其实是给对方传递加了密的重要情报，即密语电报。有许多这样的电报，都是经过高祥之手办理的。当然了，对于这些来发报的抗联情报员，高祥是不熟悉和不注意的，都以为他们都是来办理业务的普通顾客呢，可是，那些来发密语电报的抗联情报员，却都认识他的，因为在给顾客的业务收据上，有高祥的名章。
却说这天晚上，一名抗联情报员又来办理发报业务，正是高祥和另一名叫李洪波的业务员一起值班。就在这人填写发报电文的时候，高祥忽然有了内急的感觉，他就让同班的李洪波来替他处理业务，他马上向厕所跑去。等高祥回来时，那名抗联情报员也刚好推门往外走。
就在他走出邮电局大门的时候，突然扑上来几个日本宪兵，把他牢牢地扭住了……
外面的异常声音，惊动了室内的高祥和李洪波。待他们开门出去观看时，日本宪兵们已经把那个抗联情员用摩托车押走了……
就是那晚高祥内急上厕所的这个细节，在六十年代末的那次运动中，却被人说成是“出卖告密抗联情报人员”的行为。检举人添枝加叶地说：“……当晚，高祥发现这位抗联情报员又来发电报时，他立刻假装上厕所，去打电话报告了日本宪兵队……”
而这个检举人，也算是目击证人，他就是那晚和高祥同班的李洪波！
在全国解放后，高祥和李洪波仍在邮电局做业务员工作。由于高祥积极要求进步，工作认真负责，不久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职务由班组长开始，后来升任为邮电局长。而李洪波呢，他一直位于高祥之后，后来仅当上个小股长。
当这场运动来临时，李洪波认为搬倒高祥这个“拌脚石”的机会来了，于是就把当年那名抗联情报员被捕的事情，嫁祸于高祥身上……高祥有口难辩，只能接受有关部门的“慢慢调查”了……
所以说，一想起父亲高祥，如今正背着“出卖抗联”的罪名，高一平心情马上沉重无比！谁能为父亲洗去这不白之冤呢？！
既然薛大夫嘱咐他，要把精力多放在读书上，运命的转机会有的……那我就利用业余时间多多地看书好了。
这天，高一平从薛大夫家拿回一本《东北抗联回忆录》。当看到一位叫陈雷的抗联老兵，写的回忆文章时，其中的一段叙述，很快引起了高一平的注意。
“……我在抗联铁力支队做情报交通员工作。组织上安排我以开贸易货棧名义，在铁力县建立了一个地下情报交通站，我公开的身份是货棧老板。有时候，为了能够及时地向上级传送重要情报，我便以生意人的身份做掩护，经常到当时的伪满铁力县邮政局，用发电报的方式，给哈尔滨或佳木斯的地下党组织传送情报。当然了，所有电文的内容，在字面上虽然是谈生意上的事情，实际上采用了密语手段。对方需要用约定的密码才能翻译出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我有过一次有惊无险的经历。一天晚上，我去邮电局发一份情报。当我办完电报业务手续后，刚刚走出邮电局营业厅的大门，立刻被埋伏在门外的日本宪兵逮捕了。我当时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并做好了如何应对的思想准备。可到了日本宪兵队才知道，原来，日本宪兵队是向贸易货棧催“罚款”。驻铁力县的日本宪兵队，经常以“查禁运货”为借口，来查封中国人开的货棧，实际就是变相敲诈中国人，当然，这里也有开货棧的日本人在使坏，他们经常和日本宪兵勾结，来打压中国的生意人。宪兵们事先找到开货棧的中国老板，进行一番恫吓，然后罚款了事。原来，这几个日本宪兵先去了货棧找我，伙计说老板到邮局打催货电报去了，他们就来到了邮局……通过那次遭遇，让我更加憎恨日本侵略者，对中国人民的掠夺和欺压的丑恶行径！同时也提醒了我，必须更加谨慎小心，认真无误地做好情报交通工作……”
高一平读到这里 ，立 即 觉得，这位抗联情报员，那晚在伪满铁力邮电局办理电报业务后，被日本宪兵抓走的情节，与他父亲讲过的情节很巧合，应该说是一模一样的。最关键的是，他父亲那时就在伪满铁力邮电局任业 务员……而特别引起高一平 注 意 的是，那晚日本宪兵抓走抗联情报员，是为了勒索货棧的钱，并没发现他是抗联情报员。这说明没有人向日本宪兵告密他的真实身份……从而说明，父亲高祥是无辜的……
高一平想到这儿，他一下子激动起来。于是，又把文章中的那段叙述，又反复看了两遍……
高一平找到薛大夫，把自己刚才看《东北抗联回忆录》一书中的发现，告诉了他。
薛大夫说：“看来，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事实！你爸爸一定是被人诬陷了！”
“那，对我爸爸被冤枉的事，我现在该怎么办呢？”高一平焦急地问道。
“我看，这事你不方便出头办。还是我去试试吧。”薛大夫说着，拿起了那本《东北抗联回忆录》，“解铃还须系铃人嘛，我想办法联系那位抗战老兵陈雷，他就是最好的证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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